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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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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当初周继尧还留在寒州抚养着幼弟的时候,他记得周继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个特别的收藏东西的喜好。他小心翼翼保留下来的物件不见得有多贵重,但却格外稀奇古怪。比如说他第一次用来把别人脑袋砸得头破血流的那块劳苦功高的石头,舅舅给他捎来的装蜂蜜的小坛子,树上折下来的弯弯曲曲长得比较奇怪的枝条,干枯的蝉蜕,干蚯蚓,拿草茎穿成串晾干的虾米大的小鱼等等……

    前面两个周继尧还能表示理解,其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就完全不知道有什么用意,甚至有一些根本就认不出原本是什么玩意儿。但周继戎打小就有自个儿的主见,只管对他兄长那发绿透青的脸色当作视而不见,才不管别人怎么看,照样爱收什么收什么,自顾自地当宝贝似的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装在一个小木箱子里,有时候晚上还抱着睡觉。

    虽然这么多年不见,周继戎收藏起来的东西早已不同当年,不过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这个习性仍然还是在的。

    周继戎在大事上知道轻重,重要的军事情报地图之类的倒没有放在这书房中。皇上把几个抽屉翻找下来,都是些寻常的帐目和这两月他和下属往来的一些普通书信,只是在最后一个里翻到些不大一样的东西。

    他从前那些古怪玩意儿没能带进京来,不过周继戎显然有了新的藏品,抽屉的最底层一枝花苞早已经干枯的桃花,几块已经硬得像石头显然不能再入口的点心,两颗有着奇怪花纹的石头,这些东西里稍微正常一点的,则是几封整整齐齐放在一旁还拿带子扎起来的信封。

    然而他哥哥看到前面的东西都不觉得意外,反而是这几封信件出现在这里显得不合常理。周继尧莫名的有些不祥预感,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觉得自己额角都隐隐抽痛起来。但他只是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将信拿了起来。

    等周继戎安排好晚饭折返回来,就见到他哥坐在书案前似乎在发呆,周继戎本着睚眦必报的心理,蹑手蹑脚地过去突然往他哥哥肩上一扑,得意洋洋地嘻嘻嘻笑道:“还说老子傻笑,你自己不也是在发呆……”

    话说到一半他才看清他兄长阴木沉郁的脸色,一时间他本能地觉察到危险,一翻脸收了笑直起身来,作出一本正经的姿势正色问道:“哥哥,你这是在考虑什么大事么?”

    说话间目光四下里一扫,这才瞧见他哥哥拿在手里的东西,心道刚刚才骂了老子一顿,怎么这么又有几封,这要是叫老子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背后告老子的状,看老子回头怎么弄死他!他心下不怀好意地这般想着,面上却是分毫不露,又瞄了几眼,猛然间觉得那上头的字迹有些眼熟,再一细看,这才真正大吃一惊,心道一声老子操,坏了!

    不过周继戎坏事做得多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他早已练就了一番如何应对东窗事发时的心得与经验,越是在紧要的关头他越发能做到临危不惧。

    当下心里飞快地想着对策,面上却是格外镇定,几乎一点儿端倪也不露。几封信虽是白庭玉写过来的,但白庭玉性子稳重而内敛,对待两人的关系也就是保持着心领神会的默契,虽然用情至深,真正写起信来却不像周继戎一般大笔一挥信马由缰,就没有他不敢胡咧咧的话。

    他这几封信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也就是例行公事的说起驻地的一些事务情形,顶多在最后关切地对周继戎问候几句,

    周继戎本来还有些埋怨他信写得寡淡无味不够热情不够亲昵,这时却要庆幸小白把信写得如此平平无奇中规中矩了。

    这样的书信仍是谁看了也没法把它硬要往情书上头去想。

    当然他此时已然疑心生暗鬼的兄长是个例外。虽然信上的内容看上去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例行公事,但这东西被周继戎和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放在一起,本身就不寻常。要知道周继戎哪些藏品从来就不是多贵重的东西,然而都是有着特殊意义的。

    周继戎心里想着以后得把信烧了不留后患,面上只是不动声色,探头往还没合上的抽屉里看了看,声音平平地道:“哦,你又乱翻老子的东西干嘛呢!”他话里话外尽量轻描淡写,也有意无意地装作没看见他哥哥拿在手里的信。

    皇上这里却是满腔怒火翻腾,觉得周继戎郑而重之地收着这几封信的事怎么想怎么可疑,但偏偏这信上所写全是正事,并没有半分暧昧淫、邪的意味,他若要借此发挥,却也真显得有些无理取闹。

    想到此处,皇上抬起眼来冷冷打量着他弟弟,见他一付从容镇定只当什么事儿也没有的模样,心里便又是一阵冷笑,这要是搁从前周继戎可不会是这般反应,若是这里头没什么猫腻,以周继戎的那点儿狗脾气,这会儿非得像让人踩了尾巴的狗似的汪汪汪、汪汪汪地跳起来捕谁咬谁才合情合理,那里会想现在这样小事化了地抱怨一句就想将这事揭过去。这根本就是欲盖弥彰,他越是特意表示得波澜不惊越发表明了心里有鬼。

    他兄长本来也想捺着性子好好与他详谈追问一方,可是看着周继戎还端着一付若无其事的嘴脸企图蒙混过关,那心里头的火腾腾地冒起来,最终还是忍不住一挥手将信往他脸上拍去,一边怒道:“你干的好事!”

    本来周继戎是能躲开的,不过转念一想倒也能体谅他兄长的心情,于是站着没动。周继戎知道兄长不好糊弄,看他哥气成这样想来心里也是有数,眼看今天这事就要纸里包不住火了,不过再一想这事早晚也会露出端倪,他也没打算一直包下去。况且眼前小白远在边关,他哥暴怒之下就算恨不能把白庭玉如何如何也不可能马上就付诸实践。就算他兄长派人去捉拿,自己也有办法抢先一步先给小白递个消息,寒州全是自己人,完全可以玩儿阳奉阴违的那一套,实在大不了让小白住当地的山里头一钻暂避风头,又没个当地人带路,看他哥上那儿去拿人去?

    如今这情形于自己真正是有恃无恐,他哥若是肯自欺欺人地听信自己解释那是最好,若是不肯善罢干休,也正好可以借这机会将话说开,反正兄长眼下奈何小白不得,自己多花些精力来慢慢说服他兄长便是。

    他想定了这般主意,因此被拍之后还能一脸淡然,一边伸手去将几封信拣了起来,一边露出个堪称灿烂的惫怠笑脸懒洋洋地道:“老子干什么了?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

    其实他哥要能像他舅舅一样给气出病来,周继戎也许还知道收敛着点。但他兄长和他舅舅从头到脚都不一样,显然没有那般温文儒雅的脾性以及黯然神伤的情怀,对着自家这狗弟弟也没了那许多朝堂上的城府和隐忍不发,他也就像个家里有子弟不成器的苦命长辈,暴躁如雷掀桌大怒之余,也想要请出家法来伺候伺候大宝儿了。

    兄长的抓狂暴怒在周继戎预料当中,他既然有了主意,于是十足是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难得地准备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了,老老实实地听着兄长从苦口婆心到威逼利诱大篇大论的教训,当然多半是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挂怀心中,还窥着他哥骂完一气正理尽辞穷无以为继的空隙,他这才慢悠悠地插口,不紧不慢火上浇油地分辩两句。

    他还有脸笑嘻嘻地道:“老子干什么了?这不就是几封信么,放哪儿不是放?老子一顺手就搁在下边抽屉里了,你觉得这能怎么样?你非要认为有问题,那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呗!”

    或者又道:“……老子当初和小白真没什么,你非要牵扯到老子和他有什么!现在你觉得老子和他有什么,又非要逼着老子承认没什么!哥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老子这么大个人啦,老子的事老子自个儿有主意,实在犯不着让你来操心。你有那个精力不如后宫里哄妃子去?就别老用在老子身上瞎琢磨啦!老子真用不着你惦记!”

    他一边把他哥气个半死,又知道他哥哥未必会真把自己如何,可对付起小白来就不定也心慈手软了,当下也不管他哥堪称狰狞的表情,自个儿涎下脸来缠上去,抱着他哥的胳膊半是讨好半是威胁地道:“哥,你要骂老子打老子都行,可不要想着去找小白的麻烦,这事还真和他没有多大关系。老子就是真不喜欢女人,还是和男的在一块儿省事省力省心,就算不是他,老子早晚也会找到别的合适的人!你心里不高兴可以朝老子发脾气,但别打收拾小白的主意!要不然老子就跑回寒州去,再也不回来啦!反正除开哥哥你,其他人老子谁也不怕,你又不能自己跑去寒州抓我。就算真来抓老子,老子不会跑么?天下这么大,到时老子随便往什么旮旯角落里一钻,看你怎么抓!”

    他还把脸往周继尧胳膊上蹭了蹭,一脸的有恃无恐,补了一句道:“老子和你说认真的,不开玩笑!你要真想动小白,以后就再以见不到我啦!你怕不怕?你舍得老子么?”

    皇上这么多年除了自家这个弟弟就没这么操心过谁,此时险些被他一席话气个半死,心里不无悲凉地想着,辛辛苦苦把弟弟养这么大个又有什么用,养得如花似玉又有什么用?养得他翅膀硬了只会拿话噎得你心口发疼,他只会胳膊肘朝外拐地伙同着外人来忤逆你!到底有什么用?自个到底图什么来着!

    偏偏就算是这样了,皇上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个当儿子一般养大的狗弟弟,这简直令人悲从中来。他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就让他乐心如意,可也知道这个弟弟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暴躁性子,实在要惹毛了他还确实会做出这样胡闹的混帐事情,当然未必会真的再也不和兄长见面,可在外头东奔西跑躲个三年五载的,这没心没肺的小王八蛋还真干得出来。

    周继尧不肯妥协,不过这会儿也绝口不提如何处置白庭玉,只阴沉着脸对周继戎道:“你想也别想!打从今天开始,你老老实实在府中禁足思过,朕会调御林军过来守着你,没有朕点头,你休想出这京城一步!”

    言罢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在周继戎看来这般处置已经算是轻的了,纵然他哥盛怒之下也动手收拾了他两下,仍然没舍得下重手,周继戎摔打惯了也没觉得有多疼,这点打比起周继戎被打断狗脚的心里准备实在是不值一提。他对着他哥巧舌如簧振振有词,满嘴的歪理滔滔不绝,其实手心里也捏着把汗,眼看他哥暂时偃旗息鼓挂免战牌了,忙把手在衣服上胡乱擦了两把,又翻出一付讨好的笑脸上去殷勤地挽留他哥道:“哥,吃了饭再走呗?这会儿都弄好了,你走了老子一个人吃不完,浪费了!”

    皇上这气都气饱了,见他居然还有吃饭的心思,简直缺心少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方,当下狠狠瞪了他一眼,抬手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地摆驾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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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继戎也不想一而再地挑战他哥的怒气值,他暂时也没真准备离开京城,因此老老实地让禁足就禁足,反正他对京城地头本来就不熟,顶多就是往军营里跑跑,也没有多少朋友非要走动。兄长不让出去老子就不出去,反正他不出去,每日例让方真或是时未辰代为跑脚便是,真要有事找他商量,那些将领也会上门拜访。

    皇上确实说到做到,当日就把他府外本来就防守森严的侍卫又加了一倍,直围得铁桶也似——并非是防着有歹人图谋不轨,却是提防着周继戎哪一天心血来潮,翻墙跑了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这般用意只能放在皇上心里想想,有些话却不能放到明面上来,比如说周小王爷厚颜无耻一意孤行地决意要断袖这种事,总是不方便宣扬得尽人皆知的,对外也只说是因他近日辛苦,许他休息些时日,周小王爷向来受圣恩隆眷正如日中天,别人只道是圣上体惜这个弟弟,那里想得到这位主是胆大妄为终于作死犯了天子逆鳞。

    周继戎情知这般说法并不能长久,顶多一个月便要引人怀疑。他哥大概是绝不想叫旁人知道实情的,本来京中有待嫁女儿的人家对他就态度含糊避之唯恐不及,再传出小王爷成了断袖的流言,他这狗弟弟只怕真不用想在京城里找媳妇了。所以他哥早晚还得把他放出去。

    因为知道这一点,周继戎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乐得对外称病窝在家里,还时不时地能收些别人探望慰问的礼物。

    这一个月来,匈奴那边的形势又有变化,老单于的几个儿子一番内斗,形势渐渐明朗起来,占了上风的二王子却并不是暗中派遣使者前来议合的那一方,若他真正握掌大权之后,先前那番合谈作废也在两数之间,

    周继戎虽然足不出户,但他的耳目灵通,这消息一直没断过,本来议和就只是一时权益之计,一直以来他都提防着匈奴反水来犯没有一刻懈怠过,随时准备大干一场,有没有那个盟约对他来说都是一样。得知此事也不觉得多奇怪,只是这般局势变化,想来他哥总不好再怎么晾着他,他重见天日的日子也是不远了,搞不好还不得不让他回去寒州镇守。因此他倒觉得这其实要算是个好消息。

    皇上这段日子是一有空就往他这府里走,倒也沉得住气,好几天都不曾提起这事一句。最后还是周继戎自己忍不住先开了口。

    周继戎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尽量表现得一本正经以显示自己的忧心忡忡,可惜他兄长对他知根知底,如何不知道他狗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弯弯肠子。

    皇上简直都没力气骂他了,只是冷冷道:“没你什么事。”

    周继戎道:“怎么会没老子的事?咱们得加强边关防守戒备着匈奴有什么异动不是?寒州是老子的地盘,就没有谁比老子对謇州的情形更熟悉的了!”说话间瞧见他哥哥的脸又沉了下去,周继戎心想你脸色再难看又怎么样,老子说的可全是实情,你到时候不还得让老子回寒州。他心下笃定,倒也不急着在这时嚷嚷着要出去。

    周继戎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将桌子上装点心的盘子往前面推了推,自己拈了一个来吃,一边朝他哥哥道:“前两天卓问来了消息,顺便捎过来的奶酪,哥哥你吃不吃”

    皇帝一听又是从寒州捎过来的,不由得又想起之前的槐花榆钱,当下没来得及多想,事后难免往别的方面琢磨出周继戎那般着重的原因,越想越是怒不可揭。这下子算是勾起新仇旧恨,忍住了没把盘子整个扣周继戎脑袋上都算是他涵养功夫到家,只冷着脸*道:“不吃!”

    周继戎猜他也没心思吃,没心没肺地朝他笑了笑,索性把盘子整个端起来,到一边栏杆上跷着脚坐下来,默转头去看旁边树上手指大小的桃子,识趣地不再招惹他兄长。

    可他兄长这会儿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还瞧着周继戎自个吃得津津有味,恨声道:“朕锦衣玉食地把你养这么大,偏要自甘堕落!人家拿两个野菜团子就能让你稀罕得跟什么似的,你还有脸么!”

    周继戎本就足够后颜无耻,这些日子兄长来一次把他骂一顿,幡然悔悟那是没有的,把他磨练得越发皮滑却是实情,等闲的斥责对他来说已经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了。这会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两块奶酪放进嘴里,这才笑嘻嘻地慢慢道:“哥,你这话说得不全对吧,一来,老子长这么大也不全是你养的。你就养我到八岁,然后把老子丢在寒州你自己就进京啦!二来那八岁前老子反正也不记得是怎么个锦衣玉食法了。老子只记得老子是吃糠咽菜全靠自己长到这么大的,你可别白抢老子的功劳!”

    他这些话时不时的就不轻不重地顶撞兄长几句,反正闲着无聊就全当玩儿似的。他哥都快被他气得麻木了,也懒得跟他争辩——周继戎这狗东西一肚子歪理再加嘴皮子利索,往往是越讲越歪越扯越远,别人很少能占得到上风——于是一言不合拂袖就走,并不与他啰嗦,今天也是如此。

    周继戎倒是殷勤,一见他哥要走,连忙站起身巴巴地跟在后头一路将人送出去。

    皇上让他在家反省,不得出府一步,周继戎也就送他哥送到前院那里,扒着院门口笑嘻嘻地挥手:“哥哥慢走,哥哥有空常来!”

    目送他兄长头也不回地去得远了,周继戎这才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踱回他住的院子里去,把被他当小斯使唤去扫院子的方真一把揪住了,喜滋滋道:“还扫个屁,快去收拾行李,咱们很快就能回寒州啦!”

    方真早盼着日能回寒州去建功立业什么的,听到这消息比他还要欣喜万分,扫把一丢就直奔屋里,跑出两步又不大相信地回过头来看周继戎:“小侯爷,你这话当真的么?”

    周继戎道:“如何不当真,老子几时说过谎来着!匈奴内斗要是一直没分出胜负来还好,这要是那一边胜出,不论是安抚他们的族人还是弥补内耗,又正是苦熬了一冬,牛马都掉膘没肉日子难过的时候,头一桩事情便是打中原的主意,不信你就瞧着罢!”

    方真倒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从他这儿得了保证,于是蹦哒着去收拾了。

    周继戎这厮打心眼里也不盼点好的,偏偏很多事都是好的不灵坏的,这儿没过几日,匈奴那儿的局势又有了变化,病了数月的老单于终于咽了气。他这一死,他几个儿子之间那些你争我斗也摆到明面上来,而且短短几日就风卷残叶一般地分出了胜负,之前就隐隐占着上风的匈奴二王子顺势胜出。这人倒也心狠手辣,甫一上台,就干脆利落地撕了盟约,打着清剿内奸的名义将先前与中原言和的那位兄弟砍了脑袋,随后短短几日就将各部梳理得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