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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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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沉下来,街边点起的灯笼一盏盏的晃着光,飞掠过马车里九微的侧脸,阴晴不定。

    她没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太傅府,一路心事重重并未留意马车后一直有一辆马车跟着。

    到府后她没有惊动太傅直接去了内堂。

    老太太已经睡下了,她召来小丫鬟,让人带长情出来见她。

    小丫鬟迷糊的问道:“小姐说的是新来的善喜吧?”

    善喜?

    九微略微一愣才想起这是老太太新赏给长情的名字,说是叫着吉利喜庆。

    不知道长情在被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当初他认为九微赐的名字是一种侮辱,他叫阮从郁,他恨透了长情这个名字。

    那现在呢?

    这样阿猫阿狗的名字他可觉得满意了?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花开了,夜风里一阵清苦的香味。

    九微抬头看着黑漆漆夜空中的弥月,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一件不相关的事情。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先帝抱着她骑在马上,国舅在前引路,白马红衣,高束的发在身后一荡一荡。

    她喊舅舅,他便调转马头,回过头来。

    那时候他正年少,眉目不似如今的冷漠,青涩又美丽,唇角轻轻勾着对她笑,先帝就开玩笑说,“将来阿九找夫婿样貌一定不能比容城差了,不然丢了你舅舅的脸面,真找不到就嫁给你舅舅如何?”

    她笑嘻嘻的说好。

    国舅便蹙着眉头将她抱上自己的马背,不悦的道:“圣上不该开这样的玩笑,小孩子分辨不出真话假话。”又摸摸她的头发低头对她道:“圣上在同你开玩笑,阿九将来喜欢谁就嫁谁,只要你开心。”

    她后来一直按照这句话生活,喜欢就好,开心就好,因为她应有尽有,只图自己开心。

    怎么一恍神什么都变了。

    她想到赵明岚那句话都觉得一阵恶寒,她的舅舅,从小到大他对她一直如兄如父,她想不到她的舅舅抱着她的身体时是什么样的感觉。

    有人轻声唤她小姐。

    她回过神来长情已经跪在眼下。

    “这个就是善喜,小姐找是可是他?”

    九微点了点头让她退下,低头看长情时有些吃惊,不过数日他清瘦又憔悴,细白的脖颈上隐约可见鞭痕,“我该叫你善喜了吧?”

    “随小姐喜欢,您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他声音空淡。

    不想废话,九微道:“我来是问你一件事。”

    他轻声笑了,抬起头来,眼窝深陷,一双好看的眼睛满是血丝,像是几日没睡,“我知道你会来问。”

    “那你打算不打算告诉我呢?”九微问他。

    他就那么看着九微笑,“看你拿什么好处来问我。”

    九微莫名的火起,“你倒如今还妄图和我讲条件,长情啊长情如果你今日知错后悔,可怜一点听话一点,我或许会心软,但如今看来你并没有多难过,那我们就来换另一种玩法。”

    长情笑容一僵,忙道:“你不想知道那件事了吗?”

    “你会告诉我的。”九微挥手招来司徒。

    司徒将他捆了押上马车,九微向丫鬟吩咐了几句老太太醒了告诉她,她将人带走了。

    要离府时碰上了散发披衣出来的阮烟山。

    “你又打算做什么?”他皱眉问。

    九微略一顿步,“做我喜欢做的事。”不等他再讲什么,侧身而过,快步上了马车。

    阮烟山想追出去,却终是没有追出去,只是转过头看着她的背影,那高束的发在身后一摆一摆,莫名让他想起另外一个人,那个一世娇宠,意气风发,从不会顾及别人感受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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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宴的马车就停在太傅府外的小巷里,他在车内看着司徒将长情押上马车,随后九微跃上马车,下令行车。

    他吩咐跟上,跟了一路,那马车竟是停在一家红袖招展的红楼前,门前的红灯笼照着牌匾,上面写着——品香楼。

    如果他没记错,这里是京都有名的青楼,她带长情来这里做什么?

    司徒先押长情下了马车,随后九微跳下,带着两人入了品香楼。

    她一身男装打扮,瞧起来竟像个常来的公子哥,熟门熟路。

    沈宴也带人跟了进去,看她在热热闹闹的花楼堂下坐下,沈宴挑了一个离她近一些的位置落座,打发了招呼他的老鸨,再看她已经给长情松了绑。

    “长情当日我跟你说我们重头来过,如果当日我没有对你伸手带你入宫,那你会有两种可能。”她并不避开看热闹的人,淡声道:“一种是老太太可怜你收你入府,你已经经历过了,那我们现在来试试另一种可能。”

    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长情跪在地上死低着头,一字一字问道:“你非要如此羞辱我吗?”

    “是你自找的。”九微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冷眉冷眼连笑都是冷的,“你还记得这儿吗?这可是你母亲当初生存的地方,你该是很熟悉吧?”

    长情猛地抬头,抓着她的衣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知错了……”

    “知错就要罚。”九微看着他发白的手指,“当初是我替你母亲赎了身,脱离了乐籍,清清白白的入土,若是没有我,她如今依旧是这品香楼里一名歌妓,母债子还,她死了她欠这楼里的债就该你还,对不对?”

    长情脸色惨白的紧抓着她的衣摆,“九微你对我当真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就算……就算没有情分我曾经陪你那么多年,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不要再作践我……”

    九微弯腰用手指细细瞄着他的眉毛,“怎么叫我作践你?我是在尊重你,既然你那般痛恨遇到我,被我相救,那我就尊重你,重头再来。你看,如果没有遇到我,你的命运的确只有这两种,你当初也是乐籍你别忘了,连奴都不如,没有我你势必会被抓回这楼里还债,你有钱吗?”

    长情在哭,瘦弱不堪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你没钱,你只有这张脸。”九微捏起他的下颚对上旁边候着的老鸨,问道:“妈妈估个价吧,或者让他上那花楼之上竞买个价,看够不够还当初我赎他和他母亲的银子。”

    老鸨忙过来,掏出帕子来擦掉他脸上的泪水好看清长相。

    堪堪碰到他脸的时候,长情忽然一把推开她站起身猛退几步,他好看的眼睛里如同枯槁,他在害怕在绝望,比任何时候都绝望,因为他知道一旦回到这个地方就是生不如死。

    他的母亲是怎样在这里艰苦度日,受尽屈辱,他的母亲是如何在这里一点点枯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种痛苦了。

    那是一种永无天日的痛苦,人人都可以作践他,连个人也算不上,只是一件玩物供人玩乐。

    他盯着九微一字字道:“我可以选择死,我可以死……”

    九微没动,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你当然可以死,但没还清债务之前品香楼是不会允许你死的,她们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老鸨命人将他拿下,这楼里寻死觅活的多了,她有的是办法调教。

    长情长的好,她乐意接收,便去同九微谈价钱。

    九微充耳不闻,只静静的看着长情眼神灰败的跌跪在眼前,掉着眼泪对她道:“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这世上的人总是如此,你全心全意为他时他并不领情,非要吃过苦受过难才懂得感恩戴德。

    九微挥手让那些人退下,要了一间厢房带着长情进去。

    沈宴看着她们上楼入厢房,没动身。

    是等了片刻,等到九微脸色苍白的从厢房出来,单独上了马车,他才起身上了楼,给老鸨付了银子,点名叫了长情。

    老鸨一脸为难的道:“那位叫长情的……如今还不能接客,您也瞧见了带他来那位,那位付了钱只让他在这儿待着暂时不接客,要不公子换一个?”

    沈宴又加了一锭金子道:“我只说说话。”

    老鸨顿时眉开眼笑的收了金子给他开门。

    长情还跪在地上发愣,听到门开惊的一瞬起身后退,待到看清来人愣了,“相国大人……”

    “方才你和九微说了什么?”沈宴不想与他废话,直接道:“老老实实的告诉我,我可保你永远不接客。”

    长情愣了愣,忙近前道:“相国大人能不能救我……”是在沈宴冷冰冰的眼神下闭了嘴,自嘲的笑了笑,老实回答道:“她问我如今那个圣上怀了国舅的孩子是不是真的。”

    沈宴眉心一瞬收紧,不动声色的问:“是吗?”

    长情点了点头,点的沈宴心寒。

    长情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向沈宴讲了一遍,不外乎一人有心,一人无意所为。

    赵明岚对陆容城用了药,掺在酒中,之后陆容城意乱情迷,没过多久赵明岚就有了身孕。

    所以陆容城只是将她软禁在宫中。

    他讲了许多的细节,比如那夜国舅先是克制住了,后来赵明岚说了许多从前九微说过的话,他便再没拒绝。

    比如他叫九微的名字……

    那些细节听的沈宴脸色难看,忍不住问道:“这些你也对九微讲了?”

    长情点了点头。

    沈宴再没讲话起身出了房门,快步下楼上了马车,吩咐去追世子府的马车。

    她苦心算计走到今天只为了拿回自己,但如今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陆容城这次是将她逼入了绝境。

    他想,她死而复生的那一刻都不曾有如今的绝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