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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是开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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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望无际的平原尽头,辽阔的山势挺拔而起,层峦叠嶂。山下远近错落的分布着大小不等的村镇,由条条驿道相连,像渔网的沟回一样以山峦的南麓发射状散开,各个城池里市井的人们形态万千,高喝低语不尽言表,而那层层群山里,一座庞大的遗迹独自安静的沉默着。

    云岚国故址,春晓。

    远远近近的残垣断壁都已经攀附上疏离的苔痕,而原本的台榭园林则早已看不出格局,树木荒草肆意疯长,像一个个原生的怪物,横眉竖眼,独对空旷。由此鸟瞰四周一座座呈环形的山脉,距离山外最近的城镇也有三五日路程。莽莽密林遮住了人世的喧嚣和其中那一片荒芜,鸟鸣虫唱更添幽静味道,但空幽的环境却独缺了人的踪迹,显得有些寂廖。

    不过这寂寥很快就被打破了。

    一位六尺身量、眉目俊朗、身着青色长衫、背负一个随身包袱的中年人,此刻正行走在众多山峰中间一条破落的栈道上。如果身后的密林可以丈量,就会发现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离这里也有百余里路了。

    走山路,独自一个人走山路,在很多人眼中这种孤寂让人发慌,但是在赵光看来,这是他在以这样的方式回忆这一路上他曾经留下的点点滴滴。每一次回忆,他都会再次清晰的回望自己的过去,豁然明白自己是谁、存在的意义。

    山路渐陡,算不上壮硕的赵光有些喘,拍一拍青衫上沾染的晨露和草屑、泥土干成的污渍,停下脚步抬头向上看,山上茂盛的树木躯干的空隙中,一片瓦砾破壁已经快要消失在茂盛的野草中,他的心里不由一痛,那里是他曾经的家。他仍然清晰记得那里雕梁画栋的楼阁和嬉笑喧闹的人们,甚至眼前都开始浮现出当时的情景,然而一阵山风吹来,拂乱他发丝的同时也又一次将他带回布满残垣断壁的现实,他摇摇头,继续跋涉。当赵光终于来到了当日所眺望到的废墟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掩藏许久的苦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这两句诗略感无情的成为赵光此时真实的境况。

    站在故国的瓦砾中,环视四周,包括很久之前他的寝宫、他的学馆、他的花园,回想他的亲人、朋友和仆从……这已经不是赵光第一次这样做了,所以他并未多做停留,因为这些地方并不是他的目的地。他的目的地在故皇宫后另一座山峰上,一个叫养天池的地方。

    养天池名为池,其实是一片方圆近百丈的湖。如能俯瞰大地,就会发现,云岚国都城所在正是群山的中心一片宽敞的凹陷,四围是层峦叠嶂的群山,养天池的所在则是距离都城正北方最近的养心峰。巧的是,养天池处在养心峰中间的最低点,就像一枚掉入沙土的明珠,也像是略略开苞的花朵,养心池是花心,群山就是层层花瓣,而云岚国都城,就是连接花心与花瓣及外界的必经之路。

    据云岚国的老人们说,养天池是云岚国皇族的命脉,养天池在,云岚国在,养天池亡,云岚国亡。当时云岚国立国时之所以将都城建在辽山中心,一则是因为独踞险地易守难攻,再就是因为要靠近养天池,拱卫养天池。云岚国仍在时,那里是禁地,是整个云岚国唯有皇族才能进入的地方,而现在,那里依然是个禁地,因为云岚国灭国后,联合出兵云岚国的三个随国首领中有人提出应该将养天池毁去或者填埋,不然那传说的刺如鲠在喉,使人心中芥蒂难消,总是疑神疑鬼。其他人虽然觉得有些荒唐,但是既然有人提出,反正已经灭了云岚国,也不在乎多费一点周章,便征集民夫山工,就近采山石,顺手将之填埋。

    于是最后号称云岚国“圣地”的养天池就被四国召集的数万工人浩浩荡荡的从这个世界抹去了,这样一来,倒是应了养天池亡,云岚国亡的传说。

    从那之后,云岚国都城变成了一片真正的废墟。故国的子民因为避嫌而绝不登临,其他国家的人自然不会去看一片已成为废墟的城池。所以十五年中,只有赵光会来到这里,十五年来他已经来了四次,如今是第五次。

    与此同时,辽山南麓,半山腰密林中出现一块林木较为稀疏的地方,这里被人经过了粗糙的处理后,建成了一个只有几间房子,甚至小到都不能叫做村子的地方,不过这个小村子却有一个正式的名称:念村。之所以说正式,是因为这两个字被认真的写在一块拼接而成的方形木板上,挂在村口。

    在念村,一场奇怪的争执正在上演。

    一个衣着干净却一眼即知是书童或仆人打扮的中年人,正在和三倍于己的对手激烈的争吵。而这三个打扮各异对手尽管人多,却显然并未占据丝毫优势,甚至在他们的脸上明显的写着嫌恶和避之不及。

    “总之,你们没能完成他老人家的交代,你们何以还有脸住在这里?”这位中年仆人貌似总结的说着,斜眼望向三人。

    三人中一个身穿一身碧绿长袍的男人面带不满回击道:“小子,这里的事情似乎轮不到你来管,我们自己的信诺,我们自己记得很清楚。不需你来提醒。实话告诉你,若非赵天佑,你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我家主子他老人家兄弟的名字岂是你能直接呼喊的?难道你当年也这样叫我家主子?”中年仆人无情的打断了碧绿长袍人的话,并厉声责问。

    “你不知道你家主子已经死了吧?”绿袍人额上青筋暴起,立即反诘。

    这时一旁的一位红衣女子,这场争执的另一参与者本已平息的脸色忽然巨变,“张剑波,你若不想活,自杀即可,不要连累我们。”

    而被叫做张剑波的碧绿色长袍的男人像是意识到了到了什么,语塞低头,许久才缓和下来,“小子,不要再来烦我们,我们谨守的承诺是你所不了解的,也不要故意来挑衅我们,给你一句忠告:遇到我们还有的收拾,假如你遇到的是其他人,或许早就没命了,你应该知道,我们中有几个人,不见得会听你啰嗦完这么长时间才动怒,哪怕你是赵天佑的随从,哪怕我们有那个诺言,也会照杀不误。”

    中年仆人听着这些话,冷冽的脸色却慢慢挂上了微笑,“所以我才来找你们啊!”

    碧绿色长袍男子和其他二人均是一愣,“你吃定我们了?”

    “没错,像我这样的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主子,我不怕你们杀我,不说你们不敢杀我,即使你们敢杀我,我也会来,只为完成我的使命!我这条命,换你们这么尊贵的命,不赔。”

    “这么说,你确实是赵天佑派来的?”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灰袍老者忽然接口问。

    “不是!”中年仆人斩钉截铁。

    “你若是赵天佑派来的,我们会不打折扣的执行你刚才说的事情。”老者深邃的眼中带着莫名的光,直勾勾的盯着中年仆人。

    “我说了不是,难道你听不懂吗?”中年仆人变色道,“即使不是,你们也要按照我说的做,别以为我不知道,云岚巨变之时,若不是你们袖手旁观——”

    “闭嘴!”没等到中年仆人说完,三人异口同声的打断了他,似乎那话语中夹带着什么让他们畏惧的东西,永远不愿再触及,哪怕是听到,也都如芒在背。

    “小子,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红衣女子看到另两人眼中泛出的尖锐的光,似乎马上就将手刃眼前人,于是急忙上前说道,“你说的事情我们会办好,不过要等到其他人都回来之后商量妥当才能开始,这件事情就这样,现在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面对近乎驱逐的眼神,中年仆人却微微一笑,向红衣女子点了点头,“就等着你这句话了,早这样不就结了?还浪费我这么多时间,不跟你们闲扯了,我还要去找三爷,各位,再会啊。”一边说着,一边竟自顾自的朝着村外走去,不长时间,就从并不平坦的村口消失不见了。

    望着中年仆人的背影方向,红衣女子有点落寞的转向碧绿衣袍中年人,“你居然又差点被他激怒,这样的性子迟早会害死你,你怎么就不能改改呢。”

    “我张某人几时受过这等羞辱,叫我等巡山,这是一个奴才该有的口吻吗?”之前被喊做张剑波的男子怒气不减。

    “再有五年就结束了,我们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其他人着想一下啊。”女子轻抚其背,轻声安抚,然后二人就四目相顾起来。

    这时旁边的灰袍老者念念道,“行了行了,你们两夫妻慢慢烈火柔情吧,我要回西平峰了,至于这件事情,年尾大家相聚的时候再说吧。”说罢转身也向村外走去,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消失在了念村。

    不久之后,刚刚还极为生气的张剑波忽然呼出一口长气,“他们都走了。婉儿你说这些事情赵天佑真的不知道?”

    “辽山赵家,已经二十多年了,谁又能看清楚,更别提赵天——,他现在可不叫赵天佑,叫赵光。他现在是墨云白家的左膀右臂,会什么都不知道吗?”叫做婉儿的女子轻叹,而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而这些人口中的“赵天佑”也就是赵光,此时已经跋涉到了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