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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惠斌转身对她说：“高芬芬，这不对吧，老同学来了，不对，是前夫来了，怎么一声不吭啊？哎呀，都是过来人了，又不是高中里谈恋爱。”说完，有些不自然地与周雪昌相视而笑。
李锦轩在床头柜边坐下来。将有点破皮的左脚皮鞋伸进床头柜与床的夹缝里，把破皮包藏在身后，两手紧紧抱在胸前，遮住西装前襟上一块难看的皱纹和一个耷拉着的钮扣。他觉得身上千疮百孔，怎么遮都遮不住，就紧缩着身子靠在床背上，红着脸，垂着眼皮，不敢抬起来。
房间里出现了短时间的沉默，气氛有些不太自然。李锦轩感到有三把刀在同时剥着自己的皮，浑身血淋淋地痛。
“李锦轩，怎么像小姑娘？见了高芬芬就这么怕？”董惠斌打破沉默，想把气氛调节得轻松一些，“你们两人，要不要到隔壁房间去单独谈谈啊？”
李锦轩撩开厚重的眼皮，有些难堪地说：“开玩笑。”
高芬芬也涨红脸，乜了董惠斌一眼：“你，就是喜欢开玩笑。”
周雪昌看出了李锦轩的尴尬，转换话题说：“李锦轩，你现在在上海做什么哪？”
李锦轩一时语塞。吹牛说做大事情，却与身上的穿着太不相称，简直就是自己讽刺自己。说啥也不干，怎么说得出口呢？
尽管高中毕业后，他没与周雪昌见过面，但他从董惠斌嘴里知道，周雪昌高中毕业后没考取大学，先在队里种责任田，后来搞搞关系当了村里的会计。两年后，他被选为村长，大前年落选，就去找董惠斌帮忙。董惠斌利用职权把一个集体服装厂半送半卖改制给了他。周雪昌买下服装厂后，靠董惠斌帮忙，这两年规模不断扩大，去年产值超过了五千万，成了县里有名的民营企业家。
他本想对老同学实话实说，但高芬芬在，他只得含糊地说：“我，嘿嘿，以前也成功过，搞过一个规模比较大的福利院，但后来由于经营不善，变卖抵债了。后来，在我一个学生的房产公司里做，现在出来自己搞，搞融资，也搞建筑。呃，只要搞成一笔，就发财了。当然，不像你们那么稳当。”
说着，他偷偷看了高芬芬一眼。高芬芬虽然垂着眼皮，但耳朵竖得毕直。听他这么一说，她脸上也泛起一层亮色，撩开眼皮来看他，他赶紧移开目光。
“你在搞金融投资？”周雪昌疑惑地说，“那你是大老板啊？真看不出。”
了解他情况的董惠斌说：“走，吃饭去。我肚子饿了，我们边吃边聊吧。”
于是各自拿了包走出房间。李锦轩故意落在最后面。他一是怕走在一起，身上的丑陋暴露无遗，二是怕他们误以为他要尽地主之谊，抢着请客。
周雪昌回头招呼他：“李锦轩，快一点。你看到哪个饭店去？”
李锦轩厚着脸皮说：“我，也不熟悉，随便哪里都可以。”
这话明显是不想请客。高芬芬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董惠斌说：“就到我们上次去的那家酒店吧，叫什么来着？”
周雪昌说：“我认识，在翔殷路上。”说着向停车场上一辆崭新的奥迪车走去。
周雪昌骄傲地坐进驾驶室，对高芬芬说：“女士优先，坐前面吧。”
李锦轩看着车子说：“周雪昌，这车好漂亮啊。”
周雪昌得意地说：“一般。你的车呢？”
李锦轩尴尬不已：“我？嘿，暂时还没有。”
到了那个饭店，下车后，李锦轩还是落在最后面。高芬芬走在中间，回头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追上来，想跟他说说话。但李锦轩却装作没看见，不敢追上她。
这是一个豪华饭店，规模较大，装饰考究。周雪昌他们走进了一个精致的包间。花色地毯，四壁全是绸布软包，漂亮的吊灯，仿红木的桌椅，都显示出它的档次。
李锦轩进去后，紧张得气都不敢喘。他心里想，进这样的包间，吃一顿饭要多少钱啊？万一……他不敢想下去，背上汗津津的，远远地站着，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身上只有六多百元钱，请不动这个客啊。
董惠斌招呼大家入座。李锦轩等高芬芬入席后，才避开她，坐在董惠斌的下首。包间里的灯光比刚才房间里的亮多了，他感到更加无地自容。他把破包塞在屁股后面，鞋藏在桌子底下，又想把那件丢人现眼的西装脱了。可是脱了西装，里面衬衫领口的破绽就更加明显了，只得忍住了不脱。
董惠斌有些财大气粗地说：“谁点菜？”
李锦轩乌着脸装憨。
周雪昌笑着对高芬芬说：“还是美女点吧。”
“我点不来。”高芬芬看了董惠斌一眼，红着脸说，“还是惠主任点吧。”
李锦轩心里“格登”一跳。她怎么对他这么客气？他们之间难道有暧昧？
董惠斌说：“周雪昌，还是你点吧。”
周雪昌掉头对李锦轩说：“李锦轩，你来点。”
李锦轩连忙摇手：“说到点菜，我就头痛。”他心里想，要是这桌酒不超过六百元，他还可以尽一下地主之谊，也不至于太丢脸。
周雪昌这才拿了菜单点起来。在周雪昌点菜的时候，董惠斌对李锦轩说：“你猜猜，高芬芬现在在哪里上班？”
李锦轩说：“不知道。这几年，我们没有联系过。”
董惠斌一本正经地说：“告诉你吧，她现在在我单位里上班。”
李锦轩有些意外地说：“哦？那很好啊。”
董惠斌说：“她在秘书科当秘书，工作不错，大家反映也还行。”这后面的两句官腔，说得有些虚伪。
李锦轩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
董惠斌继续说：“她今年过了春节才调过来的，嗳，高芬芬，你自己向前夫介绍吧。”
高芬芬的脸胀得更红了：“有什么说的？”她用餐巾纸擦着碗筷，抿着又薄又红的嘴唇，不说了。
李锦轩又致细看了她一眼。感觉她其实变化不小，脸的轮廓还是那个样子，但原本漂亮可爱的瓜子脸胖了一些，身材虽然还是那样苗条**，可高中里那种令他无限留恋的青春活力没有了，结婚后让他朝思暮想的美妙神韵也找不到了。
还是董惠斌替她说：“我这次与周雪昌到上海来订外贸合同，就对她说，一起去上海看看你前夫怎么样？她马上高兴地说，好啊。”
高芬芬又乜了他一眼，有些上海女人般发嗲地说：“别瞎说。”
董惠斌开心地笑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与蔡云飞离了，李锦轩也没有再婚，这不是天赐良机吗？嗳，对了，你们是不是说好的呀？”
高芬芬低眉顺眼地说：“看你说到哪里去了？离婚以后，我们就没有见过面。”
李锦轩也嘟哝：“别乱点鸳鸯谱了。”
但从刚才见到她的那刻起，他心里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感，仿佛又回到了与她热恋的中学里，回到了跟她一起生活的家中，真想跟她好好说说别后之情。
可一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想到董惠斌与她的暧昧关系，就垂着眼皮不说了。高中里，他与董惠斌是情敌，但董惠斌是他的手下败将，所以对他有些嫉恨，曾挑衅过他。
酒菜上齐后开始喝酒。董惠斌站起来，豪爽地举杯说：“来，我们几个老同学能在上海相聚，也是一种缘分，干杯。”
喝了酒，他又说：“想当初，李锦轩可是我们班上最得意的男生，一朵最美的校花被他摘去，艳福不浅啊。”
周雪昌也端起杯对他说：“李锦轩，那时，我们都很仰慕你，真的，成绩好，又搞到了一个让我们所有男生都魂牵梦绕的班花。”
见高芬芬的脸红得像柿子，他才改口说：“以前的事，就不说了，来，先干一杯。”
李锦轩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一个当官，一个老板，几乎天天在外面吃喝玩乐。而他呢？下海没有成功，哪里有钱喝酒？长时间不喝，酒量自然就小。
李锦轩坚持不喝。周雪昌就说：“这怎么行？你叫高芬芬说，他这样行不行？”
高芬芬沉着脸说：“我不参加你们的意见。”
在周雪昌的再三要求下，李锦轩只好喝了。一喝，脸就更红。周雪昌看着他说：“李锦轩，你离婚好几年了，有过女人吗？”
李锦轩觉得在高芬芬面前说这个话题，有些难堪，就轻声说：“没有。”
周雪昌说：“我不相信。一个大男人，没有女人，日子怎么过啊？”
李锦轩说：“现在社会上，单身男女越来越多了，也无所谓。”
董惠斌和周雪昌都挺胸凸肚，眼泡浮肿，酒色过度的特征非常明显。又都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尤其是董惠斌，一身名牌，不象个干部，倒象个商人。他看着李锦轩，沉吟了一下说：“李锦轩，我们是老同学，我给你提个建议，但你不要生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