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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人多了起来，秦渡吃完馄饨，把棉袄的帽子戴起来，跟老板娘打了个招呼，悄悄地走了。
老板娘去收拾碗的时候，发现叶峥的碗下，还是压着十块钱。
傍晚时分，叶峥撑着头看着挑衣服的秦渡，心情很复杂。
她当然希望秦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现在老同学面前，只要……这老同学里没有一个叫曲扬的人。
“叶峥，你还不起来换衣服吗？小九一会儿要来了哦。”
秦渡穿好大衣，拨了拨刘海，坐到明显消极懈怠的叶峥身边。
她化了一个淡淡的妆，睫毛比起平时更为细密纤长，眼睛忽闪忽闪的，清澈又明亮。嗓音温和，淡粉色的唇微微抿成一个优美的形状。
叶峥就这么望着她，不说话。
这样好的一个人，谁都会喜欢的吧？只要喜欢上了，就要费尽心思来接近，来争夺。
像曲扬，明明那么早就回了国，那么早就接手了秦渡的一切工作，在叶峥之前，默默为秦渡做了这么多，却迟迟不露面，只等这样一个自然而然的机会，只等秦渡有一天自己发现他默默的付出。
用陆玖的话来说，他真的很沉得住气。只这一点，已经足够让叶峥感到害怕。
她不知道曲扬还有多少后招，也无法确定秦渡的心意。或许此刻陪在秦渡身边的是她，但以后是不是，真的无法确定。
爱人太优秀，实在不能完全算是一件好事。叶峥有时候甚至会想，幸好秦渡生了病，否则按照她从前明朗可人的性格，应该早就被另一个人捧在手心上哄着疼着了吧？应该早就轮不到她了吧？
她知道这样想不对。
毕竟这些年里，秦渡吃了那样多的苦。但她无法克制这样的想法，她甚至感激这样残酷的命运。
谁说爱就永远是美好的，谁说爱就永远是包容和成全呢？在很多时候，爱是这世上最丑陋的东西。
爱就是自私，就是占有，就是无耻，就是天昏地暗，就是纠缠不休。
闭着眼睛紧紧拖住秦渡的腰，叶峥泄气又不甘地轻叹。
“可是我好累啊。”
“累什么呀，今天一天什么也没干，净躺着了。快起来，不然打屁股咯。”秦渡看看表，声音里都已经染上了焦急。
“哎呀快点啦，好不容易聚会，不好迟到的。”
叶峥却还是不放手。
“你之前明明也不是很想去的，为什么突然这么积极？”
“因为已经和小九说好了啊，怎么能临时变卦呢？”秦渡有些困惑地摸摸她的头，“而且我后来觉得，机会难得，也很想知道大家过得好不好呢。”
叶峥又不说话，就拖着她的腰一动不动。
半天才闷闷哼出一句：“秦渡。”
“嗯？”
“……能不去吗？”
叶峥难得的任性，看得秦渡有些怔了，想了想又挑挑眉，痛快答应。
“能啊。”
叶峥立刻抬起头来眼前一亮，可看到秦渡的脸，又立刻灰暗下去。
“但是你肯定要问我为什么，对不对。”
秦渡点头。
这是当然的吧？
“好吧，我起来换衣服了。”
叶峥终于饮恨放弃，干脆地松开手，背对着秦渡，肩膀塌成一个失落的形状，随便找了件衣服套上。
“走吧。”
声音冷冷的。
秦渡跟在她后面，又主动去牵她。对于他人的情绪，她向来是很敏感的。
“我催你，你不高兴了吗？”
叶峥停下脚步，却没有立即回头。长长叹了一口气，才转身挤出一个笑容揉揉她的头顶。
“我没有不高兴。”
“笑那么难看还说没有不高兴……”
秦渡极小声地哼着，叶峥只看见她的嘴唇在动，却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脑子一热突然就凑过去，在几乎快要亲上的位置轻轻地说了一句。
“真的没有。”
秦渡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愣了半天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叶峥的胸口，把她一点点推开。
“没有就没有，说话不要靠这么近。”
叶峥看着她脸都要红到脖子根了，不知道怎么的，心情又好了。淡淡地哦了一声，继续牵着人往前走。
陆玖接到她们两个之后，对于秦渡的打扮表示赞赏，再看看叶峥的脸色，什么都明白了。为免气氛尴尬，他又主动挑起话头。
“那个秦渡啊，你们俩都是公众人物，叶峥我不担心，一会儿桌上要有人问起你一些不方便回答的话题，你就笑笑不说话就行了，我会给你挡着的。”
“什么话题是不方便回答的？”
“呃……比如你的私人生活，还有之后的工作计划吧。还有一些酸话什么的，也不用理。”陆玖撇撇嘴，冷冷哼了一声。
“这些同学，虽然说起从前都还算单纯，但这么多年不见，难保不会变异出几个贱人。有人酸你的话，你就当是嫉妒的挖苦，甭搭理他们，平白掉了自己的身价。”
秦渡笑了，不以为意，反而伸手去揉陆玖的头发。
“又在瞎说。”
“他这回可没瞎说。”叶峥皱着眉，把她不安分的手抓回来攥自己手心里，“你千万别理那些贱人。”
最后两个字压得那么重，很难让人相信她不是意有所指。
秦渡眼睛转了转，却没再多说什么，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三个到的算晚的，落座之后，看着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秦渡又有点紧张了。
和预想的欢乐平和不同，真正坐下之后，秦渡的心却一直受着煎熬。在如此多的故人围绕下，她仿佛也重新遇见了从前的自己。
他们看着现在的她，心里想的、嘴上谈论的，却都是从前的她。就好像在他们中间，还坐着一个秦渡。
而尽管秦渡一直凝视着那个从前的自己，可从前的那个秦渡，已经不会再看现在的她一眼了。
她没有按着他们脑海里的想法生活着，也没法再按他们的脑海里的想法生活着了。
这种落差让秦渡很低落，这种低落也被曲扬看在眼里。
她的左手边坐着段戟，右手边坐着叶峥和陆玖，无论哪一边，曲扬都无法接近。这些，想必也是叶峥刻意的安排吧？
视我为洪水猛兽吗？
曲扬端着酒杯，笑了一下。
秦渡一直沉默着，视线定定的，很少往他这里扫，应该连他也在都还没发现吧？
“哎哟~宝宝不哭哦，乖，这里这么多阿姨叔叔哦。”
当年一个安安静静的女生韩涵已经有了孩子，才一岁多，这次她也把孩子带来了。秦渡听到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才有了点反应，偷偷伸着脖子朝这里看着。曲扬望望她那副心痒的模样，嘴角挑起，朝坐在他身边的韩涵伸出手。
“能给我抱抱吗？”
韩涵给孩子戴上奶嘴，大方递过去。
“行，抱吧，小心点啊。”
曲扬小心地接过，就听桌上有人唏嘘着。
“哎你说哈，咱们当年都一个班的，现在，秦渡叶峥，大红人了。韩涵呢，孩子都有了，我这，对象还没一个呢，你说惨不惨。”
“咳，谁让你不争气，谈好几个都分了。就没个定性。”
“话也不是这么说。我们日子平平淡淡的，我倒觉得好呢。秦渡虽然红，活得也累啊，我之前还看新闻说她抑……”
“不懂别乱说。”
段戟打断那多嘴的女生，拿出班主任的架势敲敲桌子。
“你知道什么是抑郁吗你就乱说，你看她这模样，水灵灵的，哪里像抑郁？现在的新闻太杂，别整天听风就是雨，动点脑子。”
“就是啊。”陆玖也阴阳怪气地帮腔，“人秦渡现在过得可好着呢，你得抑郁她也不会抑郁的。”
那女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瞟着秦渡，酸不溜秋地给自己搬台阶。
“咳，我就随便一说，我知道她过得好……”
“哎呀，我们现在都俗人了，班长嘛，那肯定和咱们是不一样的。”一个满身是肉的胖子替她打了个圆场，站起身滑稽地敬了秦渡一杯，引得满堂皆笑。
连秦渡自己都笑了，但是叶峥不笑。
曲扬又看看叶峥的脸，若有所思。
“哎，说起班长，咱这儿不还坐着一个班长呢吗？”那胖子又站起来，要敬曲扬，“哎呀，你怎么坐那么远，哎，过来哎！站我们秦班长边上。”
曲扬明显愣了一下，看看怀里的孩子，又看看韩涵，得到点头之后，抱着孩子就过去了。
叶峥的脸色越来越沉，秦渡却好像很雀跃，等曲扬站到她和段戟的身后，还转过去逗他怀里的宝宝。
那孩子好像也和她投缘，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咿咿呀呀的，去抓秦渡的手指。
秦渡手指也不敢动，就任他抓着，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孩子。
见秦渡欢喜的模样，曲扬俯身轻轻地说：“你想亲亲他吗？”
“想啊。”秦渡有点开心，又有点苦恼。“还是算了，大人嘴上有细菌的，不能乱亲。”
没有开场白，也没有客气的寒暄，就凭这一个孩子，曲扬就和秦渡搭上话了，还是他最想要的那种，自然的方式。
“哎我觉得你们俩还挺配的。”看他们凑得那么近，那胖子啧了一声掏出手机，麻利地拍了一张。“哎哟，你看看，像不像一家人？”
照片上曲扬侧身抱着孩子，眼神却一直停留在秦渡身上，而秦渡的手指被孩子抓着，十足的依恋。
撇开其他的不谈，这实在是一张充满感情的好照片。
满堂哄笑，人人表情暧昧。
秦渡赶紧抽出了手指，转身坐好。曲扬也极有风度的站直了，走回座位把孩子还给韩涵。
那几个人还不停地拿他们俩打趣，听得段戟都笑着拍秦渡的肩膀，把她的脸臊得更红。
叶峥始终缄默不语。眼神没有温度，胸中却像烧着一团火，几乎要把自己给烧成灰烬了。
陆玖在桌下握了一下她的手，抄起桌上的筷架就朝那胖子砸过去。
“你他妈赶紧闭嘴啊，照片看看就行了，看完就删，要流出去了你就等着吧。告得你倾家荡产信不信？”
“哎哟陆哥生气了，行哎，我蛮就删，蛮就删哦。”那胖子是喝的有点多了，但还不算太糊涂，给了台阶也就下了。倒是曲扬看着陆玖那猴急的模样，觉得很有意思。
席间又开始笑笑闹闹，可没了孩子，秦渡又有点提不起劲了，还觉得有点闷。
无力地朝叶峥身上靠过去，瞬间就把叶峥周身的坚冰给融化了。
“怎么了？”
“这里有点热，我觉得有点胸闷。我能出去走走吗？”秦渡说。
叶峥的面色稍有缓和。
“好，那我陪你。”
“不用不用，我想自己走走。”
“……哦。”叶峥又没劲了。“那早点回来。”
秦渡出去了。
因为怕被人发现，走得急了，没把大衣穿出来。但这晚上倒也不算太冷，想了想还是没有回去拿。
陆玖说的没错，聚会的这个地方很僻静安全，出了包间，再走几步就是一个露台，朗月高悬，清风拂面，比包间里安静得多了。秦渡很享受。
连什么时候身后多了一个人都没发现。
“你也出来了。不冷吗？”
秦渡一惊，立刻回头。
“曲扬？”
“原来你还记得我啊。”曲扬微微一笑，站到她身边，取下一只耳机递给她，“要不要一起听？”
并没有受到刚刚那些哄笑的影响，面对曲扬，秦渡倒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挑了挑眉，伸手接过。
“这是什么曲子，听起来好熟悉。”
“嗯，它的名字，叫穿越时空的思念。”
“很美。也很悲伤。”秦渡说。
“是啊。”曲扬转头望望她，“秦渡，你有思念着的人吗？”
秦渡想也不想。
“没有。”
曲扬又笑了。
“这么快就说没有，一定在撒谎哦。”
秦渡有点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曲扬也没有再问，就静静地和她并肩而立，在这个宁静的夜里，和她分享一首曲子。
“那你呢，你有思念的人吗？”
可能是喧嚣太远，这夜过于静了。秦渡伸手，像是想要触摸月光似的。
曲扬则闭上眼睛。
“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