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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格离开餐厅之后，叶峥也悄悄走了。
这是属于他们父女的时间，叶峥不会打扰。
但回了工作室以后，面对着陆玖送来的样片，她又没劲了。
“怎么了，不想选？”
看叶峥撑着额头不说话，陆玖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又被叶峥不耐烦地挡开。
“没得选，这都什么东西。”
“这不还都是你自己拍的吗……”陆玖揉着鼻子，小声地说。
叶峥别的可能一般，但这耳朵却不是一般的灵。一抬头，盯得陆玖一哆嗦，狗腿子之魂又噗嗤一声点亮了。
张开双臂把所有的样片一叠，抱在怀里：“哎哟不就是拍的不好吗？小的这就给您烧了去。”
抬着腿假模假样地要走。
叶峥仍然冷漠地盯着他。
绷了半天没绷住，还是露出一点点笑模样。
“行了，放回来吧，我认真选。”
陆玖还摆上谱了，抱着片子不撒手。
“真的？”
叶峥伸手：“真的。”
陆玖这才坐回来，把片子摊在桌上，却不急着让叶峥选。
“你又咋了？心情不好？”
叶峥不想回答，装作在看片子。
陆玖又把手挡在她眼前，她看到哪里，陆玖的手就挡到哪里。
叶峥忍无可忍：“你再这样我叫保安了啊。”
“说说吧，跟我说说吧。”陆玖双手合十可怜兮兮，“我这两天也是焦头烂额，再没点八卦，我就要枯萎了。”
“你烦什么？你先说。”叶峥把片子推开，好整以暇地等陆玖诉苦。
陆玖别别扭扭地瞟她一眼：“我有个堂妹，叫陆稳稳。说是也快来北京了，我妈让我照顾着。”
“那你就照顾着呗，能有多费事啊，你照顾我和秦渡的时候，不是挺得心应手的吗。”叶峥不解。
“你们俩不一样啊，都独立得很，其实我能帮到的也真不多。”陆玖拧着眉，“她刚大学毕业，人吧，怎么讲，用我们南京话说，是个邪头。”
“哈哈哈哈哈……”叶峥这回是真被逗笑了，“邪头……能有多邪，能比小时候的秦渡还邪？”
“我不知道小时候的秦渡有多邪，但我知道她有多邪。我都愁死了，就怕她缠着我。”
叶峥伸了个懒腰趴在桌上，好笑地看着他：“不一定吧，现在的小姑娘都自己玩自己的，哪有人爱粘着哥哥啊。”
“反正我就是怕。”陆玖撇撇嘴，“一想到她，我就脑仁疼。”
“哪有那么夸张，她学什么的？”
“数字媒体吧好像。”陆玖眼珠子转了转，“不是，你不是想让她来咱们这吧？！”
“为什么不行，我是老板。”叶峥把椅子放平往后一靠，得意地冲他挑眉。
“你不痛快，我特高兴。真的，她要找不着工作，就让她来我这。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陆玖彻底没话说了，丧眉搭眼的。
“行行行，你是老板你牛逼……”
正起身要走的时候，陆玖想到什么，又坐回来了，还冲叶峥坏笑。
“差点忘了，该你说了啊！你烦的什么？”
叶峥一愣，面上的轻松很快退去。
“我就是挺担心的。”
“担心啥？”
“你说，她要是和她爸相处不好，会不会影响身体，会不会再抑郁发作？”
陆玖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又不怕死地敲敲叶峥的头。
“真这么放心不下，你来上班干嘛？在她家待着不就完了？”
“那又不是我家，我凭什么待着？”叶峥反问。
陆玖想都不想：“那你就让他们俩搬去你家。”
“怎么做？”
“呃……你真想这么干？”
“不是你说的吗？”
陆玖懵了。
“你让我想想。”
“行，你慢慢想。出去吧。”叶峥挥手。
陆玖点点头，给她关上门的时候还琢磨着呢，叶峥这是真的要给他出个难题，还是只是想让他从眼前消失啊？
他们这边算是热闹，那边厢秦家就静多了。秦渡坐在书桌后面，面无表情。
早晨的阳光透过轻纱窗帘，将这个小厅映照得通透。加湿器的水雾缓慢蒸腾，飘飘摇摇，无声地滋润着这里的一切。
英伦风格的座钟声音稳重，微风吹动书页，小几上的白色石斛兰散发着清淡的香气。
秦格靠在玻璃拉门边上，也不说话，就那么望着她。
这么多年，长开了，比记忆里更漂亮。
微微耸着的肩膀，和颤抖着的指尖，也一样没有逃过秦格敏锐的眼睛。
把早餐轻轻放在小几上，秦格坐在秦渡的对面。
“吃饱了再工作吧？”
秦渡没有回应，只是按键盘的手指更加用力，敲得啪啪响。
“我已经给照顾你的阿姨打过电话，让她以后都不用来了。所以……如果你不想吃我做的……”
“我还能饿死？”秦渡把键盘一推，终于开腔。
“你走了这么多年，我没吃你做的，我饿死没有？”
“没有。”秦格诚恳回答。
“所以现在也一样，我用不着你管。”秦渡不再看他，“你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特种训练也好秘密任务也好，什么都行。我一个人活得特别好。”
“我的任务结束了。”秦格面色淡淡的，“从今以后，不是特种兵秦格，就只是你爸爸，秦格。”
秦渡沉默，僵持着的手臂终于离开桌面，在秦格看不见的地方，揪着自己衣服的下摆。
这么多年，她最想听见的就是这句话。这么多年，自己的猜想终于被当事人证实，她有点脱力，又有点释然。
好像心上的一个死结被忽然解开，心脏终于又能蓬勃跳动。新鲜血液被输送到身体各处，整个人又能够重新活泛起来。
静了很久，她才终于小声地开口。
“你是不是希望我什么都不要问。”
“是。”
“那我要问。”
秦格无奈地笑笑。
“好，你问。”
秦渡提着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像在审讯一个犯人。
“我奶奶知道吗？她那时候知道你连她的葬礼都不会来吗？”
“知道。”
“段老师呢？”
“不知道，但他应该猜得到。我们其实并不是校友的关系，他以前，也不是老师。”
“哦。反正就瞒我一个呗。”秦渡哼了一声，“反正就我一个，傻了吧唧的，什么都不知道呗。”
“那你现在干嘛又回来呢？”
“我任务结束之后，听说最近又有人开始打听我的动向。我担心你的安全，所以……”
“有问必答，很好。”秦渡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回答，出言打断。
“那我现在能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吗？”
“……不能。只有这个，我不能回答你。”
“连我都不能说吗？”
“对。”
“够有原则的。”秦渡冷笑，“我奶奶当年也是，我怎么求她，她都不肯说。”
秦格十指交叉，低头肃然。
“昭昭，对不起。”
欠了你十年的一句对不起，今天，都还给你。
秦渡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好，既然不想回答，那你可以出去了。”
“你不吃早饭，我就不出去。”
秦格放松身体往后一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这会儿就我们俩，你觉得我要不想走，你这小胳膊腿，要想搬动我，会不会有点困难？”
秦渡被他这无赖模样噎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朝天翻个白眼，半天才挤出一句：“都凉了，怎么吃？！”
声音凶巴巴的，内里却没多少发火的底气了。有些情绪就是这样，过了那个点，稍微退让了那么一小步，就立刻兵败如山倒。
秦格笑了，笑得秦渡都要恼羞成怒地拿笔筒砸他了，才慢悠悠地开口。
“我去给你热。去餐厅吃吧？叶峥说你不让人在这吃东西。”
“知道我不让人在这吃东西，你还端进来？”秦渡没好气，“故意挤兑我呗？”
“我要不端点什么东西进来，哪有理由跟你说话啊。”秦格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把她从椅子里牵起来。
秦渡却打开他的手。
“少来这套，跟你不熟。”
秦格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跟屁虫似的，跟在她的身后。
餐桌上，秦格坐在逆光的那一面，依旧凝视着秦渡。
很多年以前，他就是这么喜欢看秦渡吃饭，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认认真真、慢条斯理地吃。很专心，很珍惜碗里的食物，一天之中最乖的，就是吃饭的时候。
“别这么看着我。”
秦渡没有抬头，蓦地开腔。
“你上一次这么看着我，我以为你会一辈子陪着我的，结果没过两年你就走了。”
她的手没有停，依旧慢慢地舀着稀饭，只是睫毛上渐渐凝了些水雾，眼泪一颗一颗跌进碗里。
“不要再给我这种错觉了。”
秦格伸手，要给她擦眼泪，又被她挡开。
“别碰我。”
秦格起身坐到她的身边，把她死死抱着的碗夺下来。
“不会了，不是错觉。我不会再走了，我们以后都一起生活，会像小时候一样的，我保证。”
秦渡的手被他握在掌心，那里触感粗糙，不及叶峥的十分之一。
可这双手又是那么热，热得秦渡的心都快要融化。
就像希腊神话里那个被太阳融化了蜡做的翅膀的男子，秦渡此刻，仿佛能够体会他的心情。
她挣开秦格的手，抱着他的脖颈嚎啕大哭。
“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啊！”
其实哪有怨恨，哪有恼怒，追根究底，她只不过是嫌他晚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