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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存亡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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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瞬间,宁卿的思绪是空白的。

    对司马无情,她一直都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大概因为在上一世发生的事情太过深刻。

    那个恐怖的夜里,他如嗜血的野兽,颠覆了她所有徒劳的挣扎,这种恐惧,即使隔了十年光阴,今生并没有发生,也如暗夜般如影随影。

    她按住心口,指甲深深扣入肌肤,安静的洞穴中,只有哗哗的流水源远流长,宁卿听见自己的呼吸,从急促渐渐变得平缓下来。

    她扬起那面薄薄的乌金面具,精细的雕工,抽象的蔷薇图案微微凸出,细腻冰凉的手感。

    这个面具代表着北境最神秘的修罗暗部,和他们让人齿寒的强大暗杀力量。

    下一刻,她突然轻轻一挥,将面具扔进了冰凉的暗河。

    噗通一声,面具被水冲的翻转两面,然后沉入了水底。

    宁卿吐了口气,继续在石洞里面搜寻,很快有了收获,那对陶瓷耳环上面沾了泥土,依旧静静的躺在石头上。

    她取出耳环,走到暗河旁边的一处小水汪,准备简单清洗一下,刚刚蹲下来,只听一声闷响,如同巨雷轰鸣在耳间,震的只见平静的水面都起了涟漪。

    侧耳去听的时候,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水汪上面的涟漪越来越大,渐复平静。

    春雷吗?宁卿向洞口张望,天色更暗了,暗沉沉的天气隐隐让人有种不安。

    怎么突然变天了?宁卿狐疑的嘟囔,捏住耳环在水里轻轻一晃,这一瞬间,水里的手突然感觉到大地的震颤。

    她猛然一惊,立刻伏下身子。

    紧接着,她听见了巨大的马蹄声,低沉的嘶鸣声。

    这是训练有素的战马才能发出的声音。

    可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来接应司马无情的?

    不对!即使知道是司马在这里,以暗部小心谨慎的个性,一定会是悄无声息的潜伏而入,而不是这样大张旗鼓的催马前来。

    魏家村入口极为狭窄,只容一人侧身而进,如今却是马匹齐头并进。

    难道,刚刚那声闷响——是烈药炸开了山棱?!

    宁卿的心跳顿时加快,连忙起身悄悄顺着石缝往外面摸去,她压低身子,现在已接近黄昏,从外面看向这处石洞,只觉是一处枯草丛林,而从里面看外面,却是真真切切。

    整齐肃穆的队伍,虽然没有任何铠甲加身,却不会有人怀疑这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他们的马背上挂着箭筒,里面插满了长翎尾箭,锋利的长刀紧握在手上。

    他们并未打算隐藏自己的身形,整齐的队伍稳稳向前,像一柄尖刀推进,马匹铁蹄踏地,微微的震颤显示着这只队伍的庞大和训练有素。

    没有军徽,没有铠甲,一只刻意隐瞒身份却昭示武力的军队。宁卿感到了刺骨的寒冷,那一瞬间,她几乎要冲出山洞,向那些还在山腰祠堂的村民和住家大声疾呼:“快跑啊。”然而她不能。

    因为山路的狭窄队伍变得很长,绵延不绝,她所在的山洞一直在危险的范围。

    宁卿的手紧紧攥住耳环,刺入了手心,斑点血迹露出来,滴在地上。

    紧张的情绪,如同蜡烛堆满珠泪将要倾泻而下的瞬间,宁卿寒毛直立悬空着心浑身冰冷的潜伏在山洞边。

    终于,山边响起了第一声惨叫。

    宁卿哆嗦了一下,是村长的儿媳妇,想是回家取了桃花胭,回来不见宁卿,出来寻人。

    紧接着是第二声,只是一声闷哼。

    接着是第三声。

    骑在马上的男人们下了马,取下箭筒,拎着长刀,他们的目的简单直接。

    宁卿伸手捂住了嘴巴,恐惧和悲愤的眼泪溢满了眼眶,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见整齐离开的恶鬼们,带着鲜血淋漓的长刀。

    只是一瞬间,整个山村突然被惊醒了,黑沉沉的阴云下面,看不见的太阳正在落下。

    天又黄昏!

    惊叫,惊愕,愤怒,最后全部变成了巨大的恐惧,男人的惨叫和妇人的哀嚎响彻遍野。

    呼啸的惊弓之声,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还有安安静静站在原地马匹的喷气踏脚声,将整个村庄变成浮屠地狱。

    宁卿听见魏景的大叫:“你们是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一支利箭。

    村长的儿子撞响了隐藏在祠堂的铜钟,巨大的轰鸣声像是末日的惊雷,只是一声,就断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然而也断了。

    宁卿的血液沸腾了,又冷却下去,眼泪滚动在眼眶,太阳穴突突作响,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半柱香之后,村子里彻底的安静下来。

    再次变成一片死寂。

    宁卿前面的石块滴满了点点滴滴的鲜血,手心全是指甲深痕。

    她仰着头,张大嘴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眼泪顺着眼角流进耳朵。

    这是弱者的悲哀。

    洞穴外面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后,她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将军,没有发现。”

    沉默了片刻。

    “烧。”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话,紧接着她听见马镫碰触到长刀的脆声,那个被称为将军的男人翻身上马,领头离开了这里。

    就像他们来的那样,他们走的安安静静。

    前锋变成后队,士兵擦净长刀,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利落。

    宁卿看着最后一匹马已经走过了洞口,她颤巍巍的站起来,双腿发麻,膝盖被尖利的石子沁出了血丝,可是比这血丝痛楚千万倍的,是在胸口。

    她像一个布偶一般摸索着靠在洞边,下脚如有千斤重,还没有迈出洞口,忽听得一声带着紧张的低喊:“宁卿。”

    还有人活着!她猛地跳了起来,根本没有留意对方叫的是宁卿,而非宁即儿。

    她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我在这里!”

    两手胡乱拨开洞穴密密的枯草,她看见了一身布衣的司马无情。

    “是你?怎么是你!”她的瞳孔猛的缩小。

    “他们示警无效,最后时候,将我藏在了巨钟的暗格里。”司马无情神色晦暗,他们把最好的机会留给了他,一个陌生人。

    “你不是会武功吗?你为什么不出手!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她的眼泪再也停不下,大串的淌下来,她与其说在和司马说,不如是在痛悔自己的无能。

    山村中雪莲那淡淡的香味早已消失不见,剩下的是浓浓的血腥味,还有,山火蔓延燃烧的枯干焦臭味道。

    司马任由她疯狂的拍打着自己,他的余毒未清,而且面对有备而来的军队,在那样的情况下,保存自己对当时的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夜色渐渐昏暗,他的面孔隐藏在安静中,只能模糊的看到男人挺直的脊背微微颤抖。

    忽然,他警觉的转过头,向着山路的来路看去。

    下一刻,几乎由不得宁卿反抗,他一个转身将她拉进了洞中。

    漆黑的洞穴中,宁卿死命的挣扎,司马捂住她的嘴,任由她的指甲在自己的手上划出深深的血痕。

    直到再听见一支马队小跑进来,宁卿才安静下来。

    为首的将领勒住马:“只听到这么一声巨响,嘿,没想到这里竟然炸出了这么一个村子——躲得倒是好。你去看看,都有什么人?多少人?”

    一个士兵得令,拍马前去,不过片刻,又原路返回,慌张的声音带着颤抖:“启禀将军,村子,村子里面的人都死光了!”

    “死光了!!”那将领唬了一跳,“谁干的?!”

    “小的看见他们都是一刀毙命,是熟手做的。”士兵的语气微微有些发怵,“男女老少,全部杀得干干净净,一个活口都没有,死的太惨了。”

    “段副官,你立刻带一路人马回去向大将军禀告。”将领说完,忽地一顿,“等等,你过来,我问你,那些人可是尸首俱全?”

    士兵犹豫了一下:“回将军,正是。”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褚将军要我们出来剿匪,可是这大冬天,哪里那么多土匪,北狄又不是傻子,大冬天在外面晃悠,这回正好,咱们趁着大火没有烧起来,现在去割了他们的头颅回去请赏,反正也不是我们杀的,正好物尽其用。”

    褚将军?褚勐将军,这是友军!宁卿心头一颤。

    只听段副官立刻接嘴:“将军英明,然后大火烧了这山,正好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兄弟们,抓紧时间,回去好好记个功!”

    不用拼杀,就可以领赏,何乐而不为,一群人顿时欢呼起来。

    宁卿气的睚眦欲裂,几乎要冲出去和他们拼命,但是司马紧紧抓住她,她的眼泪哗啦啦淌出来。

    她仰头去看司马,男人坚硬的下颚线条硬朗,丝毫不为所动。

    司马无情啊司马无情,你是暗部的将军,只要你出去,就可以阻止这再一次的惨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连出去说一声都不愿意。

    她的眼泪无声的淌下来,滴在司马的手上。

    滚烫的热泪如同□□,司马不由自主松开了手,宁卿立刻道:“你快去阻止……”

    司马立刻紧张的捂住她的嘴巴,伸出食指,示意她安静,但这小小的一声,因为山洞的封闭回响,却已经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

    “将军,我听见那边好像有声音。”段副官说。

    五品的游击将军顿时面色一冷,做了个杀无赦的手势——这等杀头的买卖,容不得半点意外,两个兵士立刻提刀往山洞走来。

    司马左右一看,低头靠在宁卿耳边道:“不想死就跟我来。”

    他率先向暗河走去,宁卿听见外面长刀挑开枯枝的声音,咬咬牙,紧跟着他走了过去。

    司马立刻拉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两人同时潜入了暗河,河水冰凉刺骨,还好流淌速度并不快。

    他们紧紧抓住河边的石块,听见两个士兵已经走了进来,四处一看,一个嘀咕道:“还真有个山洞。”

    “不过看样子很久没有人来了。”

    “还是好好看看吧,这等事情,要是泄露,那就是杀头的买卖。”

    另一个嗤笑一声:“大家不都这么做吗?别说咱们马将军,就是褚将军……”

    “嘘。想死啊,要是被听到,仔细你的脑袋。”

    两个兵士边走边说,转眼绕了一圈,检查完毕就准备出去。

    冰凉的河水中,宁卿憋着最后一口气,她大病初愈,眼下,憋了这么一会,只觉得肺里面都要炸开了。

    想要呼吸,好想吸气……她缓缓向上浮动——只要一点点就可以了。

    司马一把拉住她,宁卿鼓大了眼睛,使劲摇摇头,示意自己已经不行了。

    司马指指洞口的方向,示意两个兵士还在上面。

    可是——宁卿更大力的摇头。

    司马看了她片刻,下一秒,他忽地俯身,吻住了宁卿,一股温暖的气流涌到她的嘴里,宁卿一瞬间变成了冰雕。

    时间这一瞬好像突然静止,宁卿的尖叫被压在喉咙间,她的手在河底胡乱慌张摸着,碰到一个硬物,几乎没有犹豫,她一把抓住它,狠狠拍到司马头上。

    被她抓在手里的乌金面具闪着冷冽的光芒。

    两人同时站了起来,暗河的堤岸旁边很浅,两人站起来只到腰间,冰冷的河水从他们的额头发梢衣服间缓缓往下滴下。

    司马伸出一只手,缓缓抚向唇边,明灭不定的目光看向那冰凉的乌金面具。

    “看来,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