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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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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子期先是带着薛衍进了那户人家的堂屋,瘸腿老头早已张罗着儿媳妇端茶送水,又吩咐老婆子和面包馄饨烙饼,自己也磨刀霍霍欲杀鹅。薛衍心下仍是好奇,魏子期便道:“他是王仲,早先是师傅的亲随,战场上也曾救过师傅性命的。当年师傅很是信任他,你出生后,师傅便将王叔拨到你身边,看护照料你在外头的安全。那年上元节,便是他带着你去看花灯,结果却在灯会上弄丢了你。师傅跟师娘很是生气,便将他撵出卫国公府。他也自愧无脸面对师傅,这么些年,便在外头游荡,期望能找回你,只是人海茫茫,从无音讯。后来你的消息自幽州传出,师傅和师娘跟随大军去寻你,王仲得知你安然回返,这才安下心来,回到原乡上住着。前些日子他招人寻我,期望能亲眼见你一面,我应了,只是一时也找不到空闲。今儿索性找到了,便过来了。”

    薛衍了然,再看着王仲在院子里磨刀杀鹅的模样,心下倒是唏嘘不已。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悄声问道:“他的腿是怎么了?”

    魏子期摇头道:“不知道。”

    论理,王仲身为卫国公府奴仆,却没能看护住年幼的薛衍以致其在花灯节上走失,便是失职。于情,因王仲之过累的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多年郁郁不得开怀,更是可恨。魏子期身为薛绩的关门弟子,对王仲本无感。只是碍于当年相处时候的香火情,又见王仲寻了人苦苦求他,所以才帮了一次。但要说魏子期对王仲会有什么好感,却是不能了。

    院子里,王仲手脚利落的杀鹅放血拔毛开膛,收拾好了大鹅,便拎回灶房上吩咐老婆子遭了好请贵人吃酒。薛衍跪坐在席子上笑道:“王叔别忙了,坐下来歇一会儿罢。”

    魏子期闻听薛衍对王仲的称呼,略皱了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王仲听这么说,才诚惶诚恐的去洗了把手,跪坐在下首。这是身份所限,薛衍让也让不了的。薛衍便问王叔多大年纪了,最近几年过的怎么样,甚至还问了些当年去寻卫国公府世子时见过的风景人情等等。

    一时王仲的婆娘糟了鹅掌,又煮了馄饨,王仲才去烙饼。薛衍和魏子期吃过一回,眼见天色不早,薛衍本打算夜里回府,现在看着王仲眼巴巴的样子,倒是不忍心就这么走了。

    可是王仲家里却也不大,倘若魏子期一行人留宿下来,王仲的家小也没地方安顿。薛衍想了想,最终仍是笑着同王仲说了一句“今后有空儿还来”,这才被王仲依依不舍的送到了村口儿。

    一路回至长安城,薛衍便向魏子期道:“我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儿去平康坊找我,就为的这事儿吧?”

    又问:“你差点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阿耶阿娘知道我去平康坊了呢。”

    魏子期坐在马上,看着喋喋抱怨的薛衍,倒是没解释什么。只同薛衍嘱咐道:“别跟师傅师娘说王仲的事儿。王仲当年失职,竟然在花灯节上弄丢了人。论理儿师傅师娘就算活活打死了他也不为过。只是师傅师娘心慈,所以才将他逐出卫国公府。想必也是不想再见到他的意思。我今儿带你来,也是被他缠不过——他求的那个人曾在战场上救过我,我倒是不好驳回的。所以才带你去见他,也只见这么一回罢了。今后你只当没有这么个人就是了。”

    薛衍听了魏子期这么一番话,不觉愕然。沉吟半日,方才答应下来。两人一路纵马回到卫国公府,魏子期又拜见过向卫国公夫妇,说了几句闲话。方才告辞。

    魏子期走后,薛绩夫妇不免向薛衍询问今日都去了哪里,见过些什么人。薛衍倒是只字未提平康坊的事儿,也没提魏子期带他去见王仲的事儿。只说是跟许六郎、蒋七郎等人出去吃酒复习功课了。薛绩和平阳长公主听着薛衍不尽不实的话,也不以为意。笑着嘱咐他好生梳洗歇息,又说了几句家常,便各自散了。

    次日一早,薛衍早早的便起床梳洗,吃过早饭,哈气连天的赶到国子监读书。却没想到众人昨儿在平康坊同太学学生掐架的事儿早已传遍了整个学院。所以一到了国子学的教舍,薛衍便被同窗们好一阵庆贺,只说他替国子监挣足了颜面,闹得薛衍满头黑线。

    就连过来国子学上课的教谕们看到薛衍的神色也柔和不少,面上都是与有荣焉。堂上提着薛衍回答问题,然后又殷殷嘱咐薛衍要认真习学,不可因一时机智而骄纵轻忽。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中午吃饭——连太学的学生也都问询过来围观。不过大抵王士泽等人说的明白,到没有人刻意在经史典籍这些问题上找薛衍的茬,只不过国子学和太学“积怨已深”,如今国子学好不容易占了上风,自然要好生嘚瑟一番。最终的结果就是太学的学生不满国子学的学生骄纵的态度反唇相讥,两伙儿人聚在食堂里又开始唇枪舌剑。薛衍……

    薛衍根本就听不懂众人在说什么!

    之乎者也的掉书袋真的很麻烦好不好!也考虑一下没读过经史子集的人的心情罢?

    薛衍满面悲催,只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就跟一个学前班还没念完的小盆友,隔着小学、初中高中直接念了大学一样。

    要不是跟在太子和卫王身边读书太麻烦了,他宁可在宫里陪读,也不想来国子监的好吧?

    许六郎眼见薛衍愤愤的用筷子戳饭,不觉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薛衍回过神来,看着食堂中仍旧忙着就某一本书某一段话某一个字眼相“骂”甚欢的两拨人,假模假样的笑道:“没什么,只觉得我等同为国子监的学生,受皇恩浩荡,能大儒熏陶,虽该读书名义,钻研经史文章。但将来总是要入朝为官。既入朝,倘或留在翰林院做个笔帖式也还罢了。倘若外放为官,这些诗词经义到底比不上实务更对百姓有利。所以我们除了平日里的轻叹,辩难之外,更应该关心那些实务。再者,既外放为官为一方百姓张目,也应该照顾百姓的学识,引经据典之外,更应该文辞浅白,通俗易懂才是。这样当地方官颁布朝廷法令之时,百姓才更容易听懂,亦且感沐天家恩泽。”

    我也更容易听懂!

    薛衍说了这一篇话后,终于图穷匕见的……呼吁大家来一场白话文运、动!

    只可惜人微言轻,众人皆以为薛衍在说笑,也都不在意。

    搞的薛衍十分郁闷。

    至晚间家去,薛衍便把这话说给平阳长公主听。平阳长公主乐得笑个不住,连卫国公薛绩也道:“我平素在军中看公文,也头疼那些个之乎者也掉书袋的。衍儿这意思倒是极好的,合该如此。”

    平阳长公主白了薛绩一眼,只觉得就算薛衍说日头是方的,薛绩这个当老子的都会说一句“此言极是”,还说她这当娘的宠儿子呢。只见薛衍不过是随口混说一句,有人就当真了。便知道谁才是会把儿子惯坏的人!

    正说话间,只听薛绩突地提及今早朝会上,兵部报的突厥内部因雪灾导致牛羊马匹人口冻死冻伤无数,且又因颜钧集贩卖假酒导致军、队也不稳的消息,又说陛下似乎有意趁此良机出兵草原,一举击溃突厥势力。末了因叹道:“原本过了年,朝廷就要提及惩处颜钧集的事儿。却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突厥竟传来这个消息。倒是颜钧集的功大于过了。再者陛下也未必是真心要惩处颜钧集,更是借此为由只罚了颜钧集三年的俸禄,夺了他河北道行军总管的职务,却叫他担任幽州刺史,仍回幽州备战去了。恐怕这一战后,仍旧官复原职或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平阳长公主与薛衍闻言,只能默然。半日,方才说道:“真是便宜他了。”

    一句话未落,平阳长公主又冷笑道:“颜钧集此人,最爱兵行险招,剑走偏锋。我就不信他永远这么好运气。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才是。”

    薛绩并没有接话,只说道:“陛下若是真的要征伐草原,恐怕我这个右仆射也要入军效力的。到时候你和衍儿应该会被陛下留在长安。不要为我担心。”

    平阳长公主闻言,又是好一回沉吟。良久,方开口问道:“从前行军打仗,我都跟着你的。怎么这一回就不行了呢?”

    说是这么说,其实平阳长公主心如明镜。毕竟从前两人没找到薛衍,只是一夫一妻,纵使劳苦功高,也是应有之情。现如今卫国公府后继有人,那么就代表着只要两人愿意,平阳长公主和卫国公薛绩所掌控的近二十万大军也是后继有人的。

    即使如此,那么平阳夫妇的一举一动,就不能向先前一般任性自在了——至少要考虑到永安帝的想法和顾虑才是。纵使永安帝现下一时还没想到这些个,他们也该防患未然。

    毕竟卫国公府在永安帝夺嫡之时,曾保持中立,未曾立过寸功。甚至平阳长公主对永安帝对太上皇的态度也存有微词,只不过后来太上皇与永安帝冰释前嫌,平阳长公主又身份尊贵,所以无人计较。

    但现在不计较,不代表今后永远不计较。正所谓功高盖主,兔死狗烹,当年的救驾之恩,也未必能保卫国公府永世平安。

    合该要自家注意些才是。

    平阳长公主想到这些,只能长叹一声,向薛绩说道:“再说罢。左右这些事情还没个形影儿。就算当真要打仗了,陛下也未必不准我们跟着。须知我手中七万大军,可不一定听旁人的话。再者衍儿在幽州,也有从军之功。他做个掌管后勤钱粮的活计,还是可以胜任的。陛下英明睿智,心胸宽广,想来更会注重任用贤能。”

    卫国公闻言,则摇头苦笑:“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说不论陛下如何作想,你只说要带着衍儿在京都习学才是——从军之事,因衍儿年纪还小,不急于一时。何况陛下既然叫衍儿入国子监读书,想必是要衍儿将来做个文臣。也未可知。”

    平阳长公主默然,良久,笑道:“你且放心,我会在家好好儿带着衍儿的。等你回来。”

    卫国公默默点头,伸手揽过发妻和爱子。

    静默好一时,薛衍突地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倘若真的打仗,子期兄也会跟着阿耶上战场么?”

    卫国公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薛衍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