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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远征到的时候，凤灵犀已经开始了，她练得十分用心，额头上起了薄薄的汗。凤远征怔怔的看着这个女儿，竟像是看到了云端还在的那几年。灵犀，确实很像她的母亲。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凤远征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练起了自己的拳，偶尔在凤灵犀实在糟糕的时候，前去指点一二。
就是这样的忽视，凤府还是很快就传遍了：
“将军亲自教二小姐拳脚。”
“将军不厌其烦的亲自教二小姐拳脚。”
“将军一改往日的急性子，不厌其烦的亲自一遍遍教二小姐拳脚。”
当然，这件事也很快就传到了年氏母女的耳中。年氏害怕凤倾城受不了，匆匆忙忙的赶到牡丹苑，果见凤倾城在发火。
在满屋满地的碎瓷器中，凤倾城一手抚摸着一头半大的野狼，另一只手却猛地给了面前的丫头一巴掌，丫头一个愣神，手指已经被凤倾城怀里的野狼吞了半截。
丫头强忍着恐惧与疼痛，瑟瑟发抖的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鲜血染红了地板。
年氏看着刺眼，正准备挥手让丫鬟退下去，却见跪在地上的竟是已经打发去洗衣房的木兰，不禁瞪圆了眼睛。
“怎么是你？”
“奴婢见过大夫人。”木兰依旧在瑟瑟发抖，都怪她自己太贪心。她素来知道自己貌美，知道自己将来是要给大小姐做通房丫头的，日后扶上个姨娘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却没想到竟莫名其妙被自己的妹妹连累，她早该想到那日丹青来的奇怪，却没想到她连自己的亲姐姐都可以下手陷害。
前日竟还恬不知耻的过来，要自己跟她一起走。跟她走去哪里？讨饭嘛？她可不想再过那种生活，她恨丹青，恨自己的爹娘没错，可她也感谢爹娘卖了她，否则她怎么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今日，她得了凤灵犀的消息，本想着赶紧过来向大小姐通报好得个恩典，让自己早日脱离那非人的日子，却不想大小姐翻脸如翻书，本来答应的好好地，听完就发了脾气，甚至让怀中那凶恶的野狼啃掉了自己的半截手指。
年氏看了眼木兰，很快便对眼前的情形做了个判断，她冲木兰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木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见年氏眼神凶狠，还是噤了声。及至唯唯诺诺的退到门口，忽又听见年氏道。
“手指的伤包扎一下，若有人问起，知道该怎么说吧？”
木兰一愣，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转过身行了一礼道，“奴婢知道。”
“那，下去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年氏又挥了挥手，木兰见状，只得满怀心事的退了出来。
凤灵犀在后花园练完拳，便径直回了紫藤苑吃早餐，这个早上，凤远征并没有与自己说几句话，却也没有赶自己走，总之是个好的开始。
吃完早餐，凤灵犀嘱咐了一下紫竹换银票做衣服的事情，便领着绿叶去了老夫人处，早请安晚汇报，这事可不能疏忽。
赶到长安苑，正看见巧儿在伺候福宝吃东西，福宝胖乎乎的小身子扭来扭去，显然是对眼前的伙食很不满意，凤灵犀笑了笑，缓缓走了过去，对着福宝卷曲的小耳朵嘀咕了句什么，福宝一愣，喵喵叫了两声，竟认命似得开始吃东西了。
巧儿看的一愣一愣的，良久才欣喜的叫了起来，眼中满是崇拜之色：“二小姐你真厉害，福宝挑食，老夫人都拿它没办法，二小姐竟有办法。”说完，又望了眼凤灵犀，不确定似得问道。
“二小姐，你方才是在跟福宝说话吗？你会说猫语？”
凤灵犀一愣，猫语？应该是兽语好吧，在现代作为一名特种部队的军医，为了应对一些突发事件的发生，她们这批人是被培训过基本的兽语，她学的认真，所以还能记得一二。
凤灵犀沉默，巧儿就更加坚定眼前的二小姐是会猫语的，想不到二小姐不仅人好医术好，竟还会说猫语，实在是太厉害了。
顶着巧儿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凤灵犀迈进了老夫人的正屋，老夫人正对着一桌子早餐郁郁寡欢，见凤灵犀来了，赶忙放下筷子，吩咐人撤了下去。
凤灵犀见状，与老夫人身后的林妈妈对视了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何事——老夫人胃口不佳。
“老夫人，灵犀可否借您的小厨房一用？”凤灵犀没有像往日年氏、凤远征那般苦口婆心的劝说，而是上来就说了这一番话，倒是激起了老夫人的兴趣。
“哦，你还会做菜？”
凤灵犀知道老夫人吃惯了小厨房原来刘师傅做的菜，可这刘师傅生了病，老夫人准了他的假，却再没人能满足的了老夫人的胃。
对于厨艺一道，凤灵犀有自信，老夫人吃了自己做的菜，就再也吃不进其他人做的菜了，因为当年的宇文扬于吃上十分讲究，不仅要吃的好吃得巧还要吃得有意境。自己为了能让他开心，特地寻访了数位大厨去学了这精湛的厨艺。整整八年，她敢说，单就厨艺一道，已经无人能出其右！
无论每个人口味如何，对于美好食物的欣赏都是一样的。
而且她也不怕年氏查到什么，因为她平常无事就喜欢瞎捣鼓，这是整个将军府众所周知的事情。
老夫人将信将疑的命林妈妈领着凤灵犀去了小厨房，她素来知道凤灵犀聪明，也知道她喜欢瞎捣鼓，可这厨房之事，没有个三五年的火候是断断达不到一个水平的，凤灵犀才十三岁啊，又没有人教，她如何能领悟出一套令人叹为观止的厨艺，老夫人本心里是不信的。
“老夫人，菜肴已经做好了，要上菜吗？”林妈妈站在帘外问。
老夫人一怔，没想到竟做的这样快，心里倒对凤灵犀的手艺多了一丝期待，怀着小小的雀跃，老夫人轻颔了下首，林妈妈立即吩咐丫鬟上菜。
菜肴一碟碟从外端进来，转交给站在房内的翡翠，翡翠开始布菜。
等布好菜，林妈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方绢帕，按照凤灵犀的指示，开始照本宣科。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请选用第一道菜。”
老夫人怔了一下，朝林妈妈道：“这吃饭还需要猜谜吗？”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只是二小姐说吃饭吃饭吃的不只是饭，还得有个意境，而这猜谜就是意境之一。说是老夫人猜完之后，就明白了。”
老夫人微微张了嘴，竟像是想起什么般，轻声道：“菜肴的酸甜苦辣，先吃哪个，后吃哪个，最后滋味确实会截然不同。像先苦后甜，甜者越甜，先甜后苦却是苦上加苦。灵犀这丫头倒是有点意思。”老夫人知道凤灵犀是为了逗她开心，才搞出这么多花样，心里不禁涌现出一股莫名的酸楚。
“灵犀这个厨子做的也是下功夫，咱们还是不要辜负她的一片心意，就接了她的题目，猜猜她的谜。”
林妈妈见老夫人并不觉得厌烦，反而很感兴趣的样子，心道这个二小姐还真不简单。于是展开手帕，张嘴念道。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老夫人一面思索，一面审视过桌上的菜肴。一盘菜的碟子形如柳叶，其内盛着一颗颗珍珠大小的透明小丸子，如同离人的泪，看着心伤，遂伸手夹了一筷子。
珍珠丸子入口爽滑，未及咀嚼已滑入肚子，清甜过后，口中慢慢浸出苦。老夫人心里一时百感交集，轻声吟道：“惜剪剪碧玉叶，恨年年赠离别。”
灵犀这道菜的碟子化用了折柳赠别的风俗，菜则蕴意离人千行泪，都是暗含赠别意思。她知道老夫人封号长安长公主，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在当年的九州享有盛名。九州曾流传能得长公主一字一句，都乃三生有幸。
后来长公主嫁给了开国大将军凤制敌，凤制敌虽为武将，却儒雅倜傥，吟得一首好诗，写的一笔好字，两人成亲后，更是琴瑟和鸣，每日煮茶焚香，抚琴舞剑，过得不似神仙却赛似神仙，所谓只羡鸳鸯不羡仙也不过如此，奈何天妒有情人，凤制敌英年早逝，独留老夫人伊人暗憔悴了。
此时听到老夫人答案的林妈妈赶忙看了一下凤灵犀给的答案，忙笑着说：“恭喜老夫人，二小姐的第一道菜正是此菜，名为‘赠别’。”其实不管对不对，林妈妈都早就决定会说对，但现在老夫人能猜对，自然更好。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请用第二道菜。”
老夫人低头看了眼第二道菜，漂浮在汤面上的星星好象是南瓜雕刻而成，入口却完全不是南瓜味，透着涩，和先前的苦交织在一起，变成苦涩。
老夫人在满嘴的苦味中，吟出了相合的诗：“人生如参商，西东不得见。”因心中有感，这两句她吟诵得份外慢。
参商二星虽在同一片天空下，却是参星在西、商星在东，此出彼没，永不相见，不正是相隔天涯不能相见的人。
“恭喜老夫人，此菜的菜名正是‘参商’。”
……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请用第五道菜。”
老夫人神思有些恍惚，未看桌上的菜，就吟道：“何以长相思？忆取旧时光。”
老夫人吟完诗后，却没有选菜，只怔怔出神，半晌都没有说话，众人也不敢吭声，最后是林妈妈大着胆子轻叫了声“老夫人”。
老夫人眼中有几分黯然，垂目扫了眼桌上的菜，夹了一筷用莲子和莲藕所做的菜。莲心之苦有如离人心上的苦，藕离丝不断正如人虽分离，却相思不能绝。
“此菜该叫‘相思’。”
看菜名的林妈妈连忙道：“正是。”
……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请用第六道菜。”
……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请用第七道菜。”
……
上一道菜的味道，是下一道菜的味引，从苦转涩，由涩转辛，由辛转清，由清转甘，由甘转甜，最后只是普通的油盐味，可在经历过前面的各种浓烈味道，吃到日常的油盐味，竟觉出了平淡的温暖。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请用最后一道菜。”
老夫人端起最后一道菜肴：一碗粟米粥。静静吃着，一句话不说。
翡翠忐忑不安，老夫人怎么不吟出菜名？莫非生气了？也对，这个二小姐怎么拿了碗百姓家的粟米粥来充数？正想设法补救，帮帮这位二小姐，却看到林妈妈面带喜色。
林妈妈静静向老夫人行了一礼后，把布菜的菜单双手奉给了老夫人。
翡翠趁机瞄了眼菜单，竟见这最后一道赫然写着“无言”二字，再回首看老夫人默不作声喝粥的模样，当即明白了过来，二小姐这一招可真是妙啊。
翡翠看着老夫人，林妈妈也在望着老夫人，只见老夫人吃着吃着，唇角竟缓缓逸出了笑容。
这个灵犀，倒是有点心思。一道菜富含了无数个意思，却句句都在她的心上。她这几日一直茶饭不思，旁人都道是因了刘师傅告了假，却不知真正的原因乃是，凤制敌的忌日快到了。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是之。制敌是她的知己，更是她的爱人。那灵犀呢，小小年纪，竟看得出祖母的悲伤，却又不点破，只借着道菜说明心意。
若是知己，何须言语？菜肴品到此处，懂得的人自然一句话不用说，不懂得的说的再多也是枉然。灵犀的意思或许除了这些，还应该有些别的吧。
她的心思她不是不懂，对于这个孙女，莫说她，就是整个凤家都亏欠了她，她是想借着这道菜来说明：懂她的人自然知道她想做什么想说什么，自然会信任她，不懂得人说多了也是枉然。
千言万语，只对懂得那个人说。那么，她作为祖母，是懂她的那个人嘛？
想到这里，老夫人不禁低低叹了口气。菜肴的千滋百味，固然浓烈刺激，可最温暖、最好吃的其实只是普通的油盐味，正如生命中的酸甜苦涩辛辣，再诸彩纷呈、跌宕起伏，最终希望的也不过是牵着手看细水长流的平淡幸福。
灵犀想借着这几道菜想告诉她的，不仅是她这个祖母的心声，也是她自己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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