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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笑谈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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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位小兄弟,这树林你们还没俺熟悉,这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何时能找到天命宝珠啊?”金髓刚一扎进玄牝山林,就嘟嘟囔囔牢sao个不停,惹得虞夕更加厌恶,索xing拧着眉毛,充耳不闻。

    仇天听他牢sao,也是愁云满面,仔细打量着身旁。

    层林密布,紫藤交错,荆棘丛与藤蔓处处缠绕,能看见的不过十米方圆。更是浓厚的雾障与压低的暮云遮着望眼,惹人心生茫然,也无怪乎金髓大喊大叫。只是仰头一看,他眼神却蓦然明朗起来,欣喜喊道:“你们可都会爬树?”

    金髓与虞夕点了点头,闵诚谨却轻狂一笑,叹道:“不错,不错,你小子,快及得上我聪明了。”

    虞夕不知其意,淡淡问道:“爬树?”

    闵诚谨翻身下马,指着横渡苍云的远山,笑道:“于兵家来说,居高临下,百战不殆。于政客来说,位高权重,达官显贵。于游侠来说,登高望远,一目了然。总之,人往高处走,总是对的。有巨树而不登,有高山而不攀,无异于身旁有物而不取,网上有鱼而不拿,何其悲哉。”

    “呸!”

    仇天听的半清半混,似懂非懂,冲闵诚谨啐了一口,哼道:“啧啧,诚谨你空话说了一大篇,终究还是一个意思。记得小时候捉迷藏,若是找不着,便爬到杏树上,往下瞧,准能瞅见哪片乱草里藏着人。”

    闵诚谨不屑的哼了一声,讥讽道:“说的轻松利落!只怕你想到了登高望远,也不知爬哪一棵吧?”

    虞夕听他这般孤傲,如此奚落仇天,想笑,却终究忍了下去,淡然道:“在杏花村里,周爷爷曾提起过,玄牝大山里的天地灵根。他虽笨了点,却终究不是瞎子,定是可以找得到。”

    仇天听她一言,腾地从马上跳了下来,瞠目结舌,叹道:“小兮你刚才说我笨?啧啧,从小到大,有人说我懒,有人说我赖皮,有人说我聪明绝顶,倒还真没人说我笨。”

    刚说完,身后沸沸扬扬的传来了马蹄声,愈来愈近。

    闵诚谨回头一瞥,望着浩浩荡荡赶来的乌合之众,嘴角微扬,轻笑道:“果真是蝇营狗苟,驱去复还。这蝇虫一两只都足够聒噪了,来了一群,恐怕就不是聒噪那么简单了。”

    金髓摸了摸背上的伤口,望着渐渐靠近的一群黑压压的人马,有些畏惧,道:“这...若是打起来,俺怕打不过这么多高手...”

    仇天倒没放在心上,懒洋洋的倚着马肚子,嘴里叼着根野草,哼哼道:“没出息,才寥寥上百人,哪怕来了千万人又如何?地母婆婆教了,打的过就打,打不过,揣了谷神丹就跑!”

    “到底是谁没出息...”闵诚谨哭笑不得的望着仇天,拍了拍傻大个儿,道:“放心。这些人有求于咱,不会打起来的。”

    这一句“咱”,直接确立了金髓的同盟关系。巫人族的男儿,xing情淳厚,心里已感动的一塌糊涂。

    从此,他甘愿为了几人赴汤蹈火,出生入死。

    金髓拍着天地灵根那龟裂的枯老树皮,咧嘴笑道:“嘿!这棵古木正是天地灵根,是盘古大神的毛发变出来的。恐怕有了万年啦,再没有比它高的树了。你们若是想爬,就爬它吧,只是这棵树太粗大,俺...俺爬不上去。”

    虞夕仰头凝望,顺着天地灵根的枝桠,直直望向青天。忽然,她偷偷哽咽了一下,环顾着四周的三个男子,压下情绪低落道:“天se晚了。哪怕是爬上去了也看不见,不如明天再上去吧?”

    闵诚谨打了个呵欠,从马背上取下一块皮褥子,垫在身下,倚靠着树,叹道:“呵~也好,好好睡一觉吧。养jing蓄锐,明ri再仔细探查。”虞夕假装无意的错开了几棵阔木,恰巧模糊的避开了三人的视线,微微侧身,躺了下去。

    其他一干人见他们搭了草席列了篝火,也各自觅了一处干净地方,jing惕的凝望着四野茫茫,抱影无眠。

    这危机四伏,暗箭四窜的山林里,也只有少年人睡得着。

    仇天看金髓亦歪倒在树桩旁,自找没趣,也躺了下去。闭上眼,眼前却闪过白天经历的一幕幕,惊心动魄,奇异万分,虽说疲惫,他却翻来覆去,辗转着,终究无法入眠。

    过了会儿,仇天一只手捂着胸口,起身走到了闵诚谨身旁,摇了摇他肩膀,唤道:“喂,诚谨,醒一醒。”

    “嗯?”

    仇天将手伸进上衣衣襟,用力一撕,一道醒目的红巾被撕拉了出来。一片猩红灼灼,触目惊心。那素白的麻布,不知何时,竟被血染成了红衣。

    闵诚谨紧锁眉峰,冷声问道:“你受伤了?”

    仇天微微苦笑,挥手答道:“伤倒无大碍。只是没想到啊...他那扇子凌空一扫,衣服未破,却划破了胸口的肌肤,怪异之极。那气劲,竟仿佛是专门克制我伏虎拳的不灭金身一般。”

    闵诚谨盯着那一截红布,说道:“那小子,来历诡秘万分,甚至与你不相上下了。”

    “此话怎讲?”

    “我曾目睹了三才前辈,又与陆沉前辈有过交谈,所以才耳熟能详你的来历。至于别人眼里,你便是个武功奇高,身份神秘的危险少年吧?姓仇的与姓宫的,天下间哪有第二家?”

    仇天望着闵诚谨真挚关切的目光,微微一怔,苦笑道:“是,别人姓仇,唯独我是仇人的仇...你说天剑师父提议,让你去瀛洲寻剑,这种事,他也向我提起过。他说:‘小天,你们家的轩辕剑若长眠在雪山上,可真是暴殄天物了!’我们家的轩辕剑...我有些词不达意,可是,你懂我意思吧?”

    闵诚谨沉默不语,眼神里却压不住震惊之se,寂寂良久,才悠悠叹道:“帝皇血统,一脉传承。我只道你是三才的徒弟,没想到,你竟还是上古的帝王血统!”

    “什么帝王血统,世人无数次的讹传夸大,才传出了帝王的英德吧?就像这棵天地灵根,周爷爷曾讲过,万人合抱,才能勉强接住。如今一看,哪用的着万人?天造地化,草木而生。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现在品味起来,真是越想越荒唐的事啊...”

    闵诚谨在巷陌里厮混了十余年,心xing坚韧,如今已恢复常态,扬着嘴角的一抹邪笑,问道:“你也觉得这些话是子虚乌有?”

    “信则有,不信则无吧。”

    闵诚谨哈哈一笑,情不自禁的跳了起来,与仇天叹道:“自上古以来,滔滔岁月,如同滚滚东逝水一般...

    多少万丈波澜被湮没?

    多少坚如磐石被冲刷?

    多少无中生有被铭记?

    多少子虚乌有被流传?

    我们不过是仗着凭空臆断,来猜测其有无。被我们津津乐道的,怀疑的,争论的,早变成了一堆枯骨。谁来考证呢?”

    仇天听到闵诚谨最后几句,心头竟泛起了呼啸的寒风,冲刷着丝丝的悲怆。恍如当ri,在雪山之巅,那一场突然来的雪崩。还有雪崩前,压抑到骨子里的声声哀嚎。

    多少英雄好汉,多少红尘传奇,化为枯骨。

    小天接过话,悲叹道:“俾睨众生又如何?唉,终究不过是一培黄土。小时候对圣人顶礼膜拜,却疏忽了,圣人虽赢得了天地,却输给了时间。有巢氏造了万家房宅,燧人氏尝了万种草药,仓颉刻了万字洞天,最后结局又如何?落得个不了了之的地步。”

    闵诚谨摇了摇头,眼角一眯冲仇天笑道:“你也曾听闻这些上古传说?”

    仇天点头,道:“自然听过。周爷爷最喜欢讲山jing鬼怪,要么就是这些洪荒趣闻。”想起杏花村的点点滴滴,又升起些伤感,化为哀叹。

    “那你信还是不信?”

    “自然不信。但刨根问底的来说,有些说法还是赞同的。毕竟,上到王孙贵族,下到黎民苍生,都这样传言,必然有它的道理。”

    闵诚谨舒展着浓密的剑眉,爽朗的笑了笑,冲仇天叹道:“不错,凭空捏造也必须有根有据。我便是这样想,不管历史如何谱写,功成名就的人,总能留下些故事给后人谈说。”

    仇天瞪着两眼,冲闵诚谨叹道:“周爷爷说,功成名就,不如延年益寿。”

    此言一出,反倒是闵诚谨瞪起了两眼,啐了一口,道:“呸,那岂不成了王八?瞎活着,蹉跎岁月,没个鸟意思。反正,我一定要练成仙佛剑!”

    “仙佛剑!哈哈,你连名字都取好了?”

    “嘿,这名字怎样?总之...我要参破佛门与道教的真谛,练成仙佛剑,容纳佛与道,被世人景仰也好,惊叹也罢!”

    “后人口中的故事,重要么?我最喜欢柳叔叔唱的那句雪梅香,渔市孤烟袅寒碧,水村残叶舞愁红。吃着杏花村里的清溪游鱼,痛饮着杏花酒,伴两三个佳人,醉死一生...”

    “两三个...”

    闵诚谨哈哈一笑,叹道:“你倒是够花心!喂,你那柳叔叔不会是奉旨填词的柳七吧?男儿就该引颈高歌,唱大江东去,我可不喜欢柳七的庸雅!”

    “不是,柳叔叔排行老四。”说完,仇天的神se低落了下去。

    “开个玩笑,你竟然都不知道...喂,你到底读过书没啊?柳七死了三四百年了,你柳叔叔...小天?”闵诚谨察觉出了仇天颤抖的双肩,捶了他一下。

    仇天勉强笑了笑,咬紧牙关,握拳道,“无忧无虑了十五年,柳叔叔忽然告诉我,爹娘是被害的,我背负着血海深仇。再后来,柳叔叔也被害了,吃游鱼,饮杏花的ri子成了一场梦。找到谷神丹以后,我一定找机会,给柳叔叔报仇!”

    “还记得延苦大师的话么?”

    “轩辕,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还报仇么?”

    “报!”

    “哈哈,好!”闵诚谨搭着仇天的肩膀,沉声道,“男儿行事,只要心中有对错,刀山火海只管去!你记住,报仇的时候喊上兄弟我,我陪你同生共死!”

    仇天感动的说不出话,又听闵诚谨懒洋洋的问道:“报仇之后,你打算去哪?”

    “陪着喜欢的人,无所谓去哪。”

    “嗯?”

    “ri出而作,ri落而息是福。红尘作伴,携手天涯也是福。便如流水,无论到哪儿,陪着喜欢的人就是快乐的。”

    “你这小子,剑如水,心境也如水!哈哈,人活一世,岂能不留下点痕迹?我恨生太迟,不能与伯阳庄周共谈天地之理。若能在史册里,与这些先人并驾齐驱,默瞑神交,也算大幸啊!”

    仇天听他说的有理有据,虽不甚赞同,却听得顺耳,听到妙处,击掌笑道:“原来如此,听你一说,也确是这么个道理。”

    谈天说地,只付知音。

    虞夕听着两人的长谈阔论,不觉莞尔,暗暗道:“无怪乎小天与闵诚谨的脾xing不同。”

    这两人,

    一个生在名门大派,一个生在旁门左道。

    一个自幼仰慕着自己的师兄,追逐着天道。一个心里无拘无束,恍如无心出岫的白云。

    两块璞玉,却因为各不相同的志向,各不相同的无奈,惺惺相惜。

    两人若被写进史册,也是一段佳话吧。

    仇天与闵诚谨聊了半宿,聊到天际微白,各自无话,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