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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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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最后还是活了下来,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情况下活了下来,也许是那几乎将他拖入地狱的新药,最后那关头竟还是产生了它原本被期待产生的效用。

    楼易看着一脸木然的孩子呆坐在洁白的病房里,安静的就像个假人。然后周身空间一扭,他一脚踏入一个茫茫的雪天。

    楼家的规矩奇怪得很,按说大家族如果一脉单传的话,那么对于这根独苗苗绝对是像眼珠子一样捧着护着,生怕折了一丝一毫,尽管很有可能养出一个纨绔废物,但为人父母长辈,就算小辈不成器也只愿他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但楼家偏不,也许是掌权的人眼睛只放到了后面这一点,一个纨绔型的楼家家主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于是本该被珍惜的小辈被丢到豺狼间争斗,如果不能成为狼王,那么就算代价巨大,坐之高悬的一众长老也不介意再培养另一个合格的家主,不过多找些女人,实在不行试管婴儿也是可以尝试的。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操场,跑道上的积雪没有清扫,一脚陷下去及到小腿肚那么深。一群孩子整齐划一的在跑着,裤腿都已湿透,黏糊糊的贴着皮肤。

    他们已经跑了很久了,这比一般操场要大上四五倍的跑道,他们每天无论风霜雨雪都要先跑二十圈,二十圈一毕,原本整齐的队伍登的乱开,所有孩子争先恐后跑向四百米外的终点,因为最慢的几个人会受到严厉而残酷的惩罚,花样百出,从来不是他们贫乏的想象力可以归纳完的。

    楼易永远是最快的那个,因为他必须是最强的,智力也好,体能也好,他决不能有丝毫逊色,否则他身边一众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就能轻易将他踩在脚底,他的骄傲怎能容许,他受到的教育也不允许。

    他的确是最厉害的,甚至他身边的人只要经过他,都会下意识噤声,眼露畏惧与敬意。他周围的人成百上千,他从来格格不入。

    他碰见冯玉景的时候他们都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区别是他眼里有着早熟的冰封冷漠,而那人眼里满满的迷惘怯弱。

    冯玉景那时候长得瘦小,性子又内向,训练永远是最落后的那个。楼家本着品种齐全,物竞天择的想法什么样的人都包揽进来,冯玉景或许就是这么来的。楼易见到他时他正缩成一小团,玉团子一样的脸蛋抽抽搭搭的挂满泪珠。他被罚没有饭吃,也许是因为他这样子教官都担心把他弄死了,所以就连惩罚也都捡了轻的来。

    楼易当时也不知是鬼迷了心窍还是怎的,一心把他当亲兄弟对待。冯玉景一开始看起来是不信的,白嫩嫩的脸上全是不知所措,只是愣愣的听从楼易的吩咐跟着他走。楼易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他从训练营里摘出去,他知道这小东西再待下去教官一定会失了耐性,没准什么时候就这么死了也说不定。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这样任性,着实让上层一惊,可他父亲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只是让人给了他结结实实一百鞭子后,直接把他扔到雪地。

    单薄褴褛的衣服早没有丝毫避寒的功能,他被打的皮开肉绽,鲜血在雪地里开出一朵朵腥红的花,像扔破麻袋一样他被整个甩在积雪里,疼痛和寒冷都已经麻木,昏昏沉沉中他想起六岁时候他第一次偷跑出去的事情..............

    雪是水汽和尘埃的集合,脑子里忽的窜过一个嫩生生的声音,他无聊的扯扯嘴角,耳边恍惚是冯玉景低哑又惶恐的抽泣,他好像听见自己嘶哑的安慰:

    别哭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身上的伤口都冻住,血痂硬的和冰一样,半黑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昂贵锃亮的皮鞋,他吃力的抬起眼,看见自己的父亲冷漠的眼睛:

    “还活着?”

    他眼皮子一颤,没说话。

    “那就准了他吧.......”他听见他对身边的谁如是说道。

    楼易站在旁边,看着曾经的他听到这句话以后安心的闭上了眼,他身边冯玉景的哭音似乎也远去,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那时候他以为他应该是欢喜的。

    可他的自以为是,令后来的自己都按不住发笑,他以为那是玉雪做的人,谁想还有一副泥捏的心肺,他以为的机缘巧合,后来自己都弄不清是不是别有用心。

    楼易挺过去了很多次危险,从无败绩,因为在他从手术台上下来的那一刻他发现,这个能说得上是荒诞的世界里,他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

    可他偏偏就栽在那一次,冯玉景二十岁生日,笑得腼腆羞涩邀请他到自己的住处,他那段时间忙昏了头,猛地想起这事,心里就一阵愧疚,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一杯他毫无防备的酒让他成了被拔了牙的猛虎,而没了牙的老虎不过就是只大猫罢了,他一直知道最深入骨髓的痛往往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心里,只是没想到这次是自己验证了这一点。

    冯玉景神情激动,眼神狂热而痛恨,他分不清那双眼睛里有多少感情,只是耳边响彻他高亢的呼喝,刺得脑袋里突突的疼:

    “你不过就把我当成只宠物罢了,一只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宠物..........”

    “你是楼家大少爷,我本来也有机会和你一样的,可却被你生生破坏了.........”

    “你是我哥,你什么都给我了.........那你呢,你把自己也给我吧......”

    ...............他的歇斯底里,一字一句都锥心刺骨,楼易忽然意识到,他掏心掏肺这么多年原来养着一只白眼狼。

    冯玉景疯起来力气就很大,楼易这才知道原来他眼里一直弱小需要保护的人已经可以轻易将他整个人摔在地上,只是这么干以后他的神态又会变得很惶恐,一种让楼易很难理解的惶恐。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你逼我的......我不想的......”他眼角带泪,声音颤抖,跪在楼易腿边,呜咽着,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腿。楼易这时候就觉得很恶心,说不出的恶心,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个人这么恶心过。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我不要做你的宠物了,也不要你做我的宠物.........像情人一样,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么?”冯玉景眼神痴迷,嘴巴贴在他的耳畔喃喃着,说着说着,他似乎就被自己勾勒的美好逗笑了,他低声笑着,楼易眼神更冷了。

    那一刻他发现,这世上他最不能忍受的,原来竟是背叛。他极少对人抱有期望,只是鲜有的一次却收到这个结果,所以他从前竟都没有发现自己居然还有这个忌讳。

    当冯玉景激动得难以自抑伸手解他的衣扣时,楼易终于开口了:

    “你其实该杀了我的,我教过你,绝不可以给你的敌人喘息的机会。”他说这话的时候格外冷静,一双眼睛清清冷冷的看着他,就这么看着,像是极认真的样子。

    冯玉景动作就这么顿住了,慢慢露出一种极骇然的神情,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他猛的缩回手,沉默半晌,他哆嗦道:

    “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说过的,你不可以死也不可以败!”他眼神狂乱,又流下泪水。

    “你说得对,那是以前,可我现在败了......”所以自然该死。

    冯玉景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未竟之言,倏地跳了起来,他一瞬间冻住,哽了半晌他转身走了................

    楼易冷冷的看着他的背影,他想起他问他父亲要冯玉景的时候的情形,那时他遍体凌伤,血液被寒冷生生冻住,他的眼神也像这冰天雪地一样分外冷清冷静。

    “无论做什么选择,都要自己承担代价,只有担得起代价,才有资格要你想要的东西。”

    所以是他盲如蝙蝠,才落的这个下场,是他年幼无知,以为十年前做的选择十年前便已付清代价,谁料到这事伏笔竟这么深,这教训实在够惨痛。

    .....................

    不消刹那,眼前绽开一朵巨大的红莲,妖冶炽烈,摧枯拉朽就将他卷了进去,他平生尝过各种痛楚,但被生煎火烤的滋味还是头一遭...........

    因为年幼时被人抓做试验品,所以他厌恶受制于人的无力,因为付出得到了场笑话,所以他不能容忍背叛,挨冻受饿后他又厌恶饥饿和寒冷,生受火焚后他又憎恶极端的炽烈,这本是人之常情,没什么能诟病的,他却深以为耻,所以一直隐瞒的很深。

    但不入地狱他不会知道,无边的寂寞和荒芜可以生生碾碎灵魂,天底下或许在没有比这更可怕的痛苦了............

    ————————

    “安之,安之.........”

    楼易倏地睁开眼,眼前扭曲的红莲散去,映入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李寻欢担心的看着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蛋,楼易不动声色将视线移到了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两点,他低声道:

    “还没睡?”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清了清喉咙他突然意识到:

    “我吵醒你了?”

    李寻欢摇摇头,无奈勾起嘴角,叹道:

    “做噩梦了?”

    “没有。”楼易下意识否认道,才说完他就发觉自己这话实在没有说服力。

    “你总是说没有,无论什么事你都说没有。”李寻欢敛眉,看不清表情。如果不是半夜听到他突然急促不稳的呼吸他也不会猛然惊醒,尽管楼易平时表现的几乎无坚不摧,可他一直提醒自己人又不是铜铸的,少林十八罗汉不过也是刷了层金漆的血肉之躯。

    楼易一愣,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习惯了绝不示弱于人,殊不知无论是谁,有疲累酸苦都不是见不得人的。

    李寻欢见他不语,笑叹了声,坐起身看着他道:

    “我们说说话吧。”他知道这人接下去绝对不会再入睡了。

    楼易皱了下眉:

    “很晚了,你该睡了。”

    “我睡不着。”李寻欢理直气壮道。

    楼易挑眉,看了看他眼底的青黑,明明满脸倦容还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正想低叱一句,却听李寻欢又道:

    “其实我本来想你和东来会做朋友的。”

    楼易愣住,这......倒是辜负了他的好意,不过为什么?他看向他,李寻欢无奈一笑:

    “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有时候孤僻的令人难过。”

    楼易又愣,胡说八道,他张口欲言,李寻欢岔道:

    “你看,你又要否认。”

    楼易闭嘴了,李寻欢半躺下来看进他的眼睛,眼神极为认真:

    “你虽然不承认,但是你的确在排斥所有人进入你的世界。

    你说秦洛是你从小长大的朋友,可这么久时间除了当时你带我去找他看病之外,你甚至连个通信也没有..........是,这不奇怪,又不是情人黏黏糊糊的像什么样子。

    但楼上的黄大爷一家,大家楼上楼下,人家都被你的冷脸弄得都不好意思多来往....对,你不是个热情的人。

    可有人找你的时候你下意识掐断电话,你直来直往,有时候甚至咄咄逼人,你不肯跟人产生任何情感上的交集,你不和任何人深交...........如果你生性如此,这些我都能给你找到理由,但你明明不是的,尤其是东来出现以后..........”

    李寻欢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楼易这诡异矛盾的地方,你说他冷漠,他却不拒绝任何人的靠近,你说他热情又绝对谈不上。

    感情是要培养的,可楼易却像一块捂不化的冰块,人走人来,你以为你们关系近了一点,可他还是初见时候那副表情,怎的不让人尴尬。就像你要和一个你以为已经是哥们的人勾肩搭背,人家却一脸疏远的看着你,像是我们不过是知道彼此姓名的陌生人罢了。更糟糕的是,甚至以前的朋友他都在不着痕迹离开他们。

    楼易皱起眉,还是没吭声。

    “你的排斥很明显,明显到我都有点踌躇这么做对不对...........安之,你说过这个世界很大的.........”可你却除了我谁也不想接触。

    “每个人都会画地为牢,可你未免太吝啬了些,只肯给自己这样狭小的空间........何况,你明明想走出来的。”

    楼易撇开眼避开他担心的目光,淡淡道:

    “你实在太多心了。”

    李寻欢目光灼灼,楼易甚至都有点招架不住,忍不住叹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担心我没朋友?”何况有钱有势,想要什么朋友没有?只不过李寻欢或许没说错,如果不是和他签了盟契,他能把握他的心思,兴许楼易连李寻欢也不会接近。

    “真不知道你是小孩子的时候,你爹是不是这么操心你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直白的指出来对不对,但他也不甘心就这么放任楼易下去,楼易实在固执的厉害。

    “我父亲,\"楼易下意识重复道,表情有些怔怔。

    李寻欢纳闷,问道:

    “怎么了?”

    “我父亲他.......”楼易一时想不出什么词。

    “他怎么?”李寻欢忽然来了兴趣。

    楼易扯开嘴角:

    “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他是和流水一样的变态。”

    李寻欢表情一僵,楼易莞尔,继续道:

    “我记得我小时候,不知道谁透露给他我害怕虫子,他就叫人把我锁在一个小屋里,放了一麻袋虫子进来,之前还叫我饿了三五顿........”

    “然后呢?”李寻欢声音一紧。

    “然后........饿极了我抓起虫子就吃,出来后也就没怕过虫子了,现在想想,虫有什么可怕的呢,它为鱼肉我为刀俎,谁听过刀会怕它锋刃下的肉呢?”楼易表情淡淡,看见李寻欢微微皱眉,他一哂:

    “其实这方法倒极有效,你肯定没想到我曾经居然害怕过虫子吧?”

    “有效,只是粗暴的厉害。”李寻欢有些唏嘘,人都有些弱点,用这样的手段磨灭弱点,对成人尚且难过,何况对一个孩子。

    楼易又笑,也不在意:

    “还好当时没人透露给他我害怕豺狼,否则现在我恐怕填了狼肚子,哪还有机会在这和你说这些。”

    “你父亲真会这么干?”李寻欢表情更古怪了。

    楼易耸耸肩,“谁知道呢,你也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睡觉,你不困我还困呢!”

    李寻欢被楼易强塞回被子里,眨眨疲惫的眼,心里还想着.........改天真得会会这楼老爹,这样教育孩子的方法可真是独到........迷迷糊糊间他又听到楼易低笑的声音:

    “你啊......思虑太多,又太温柔,这可不是好事情,以后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姑娘.........”

    听到这话,李寻欢脑子里莫名跳出流水当时七窍生烟的模样,微微往被子里缩了缩,嗯.....他已经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有人的话冒冒头嘛=3=

    让我造不是伦家开v还是有小伙伴陪着我的Q∧Q

    伦家爪子已经好了~可以双爪齐下~感谢大家之前的慰问~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