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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飘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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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玉楼上笙歌袅袅,寿王李瑁坐在二楼的客房内自斟自饮,似是满腹心事,目光漫不经心地扫向那个坐在画屏前弹琵琶的素衣女子时,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那样娴熟的琵琶技艺和出水芙蓉般纯净的气质,让他想起了某个必须遗忘的故人。并非第一次来这烟花之地消遣时光,他知道面前的女子名唤刘国容,乃是倚玉楼中颇负盛名的当红.歌妓。

    刘国容却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只当他是长安城中某个豪门世家的公子,姓李,行十八,人称“李十八郎”。一曲弹罢,她放下琵琶走到几案一侧盈盈跪坐,亲自斟了杯酒双手奉给他,微笑道:“十八郎,请。”

    李瑁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星眸中微露醉意。

    十八郎……自从玉环离开之后,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一个女子这样唤他了,声音那么温柔,就好像真的是她一样。李瑁低垂着眼帘,定定地看着手中的空酒杯,仿佛深陷于某种美丽而悲伤的回忆,良久,才再度开口吩咐:“请姑娘再弹一曲《长相思》吧。”

    “好。”刘国容温柔地点点头,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抱起琵琶继续演奏。

    一曲终了,见他没有其他吩咐,刘国容便施了一礼默默退下。她今日并没有其他事情要忙,打发了听曲的客人之后,其余时间就全都可以自由支配了。回到自己的房间,刘国容又对镜仔细打扮了一番,见天色已过晌午,忙戴上出门时障面用的帷帽,从庭院后面的角门悄悄离开了倚玉楼。

    巷口的梧桐树下,宋君平正站在那里等她,一袭白衣迎风飞袂,身姿挺拔,气度翩翩,几片金黄的秋叶随风飘坠在他肩上,旋即落下。远远地望着他的身影,刘国容便觉自己心中一阵悸动,忙竭力克制住心底异样的情愫,快步走上前去敛衽一礼,恭谨地问:“少主唤婢子过来,不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一阵清风拂过,她帷帽上垂下来的素色轻纱被轻轻吹起,露出如玉娇颜。

    宋君平微笑着打量她片刻,忽然赞了一句:“容儿,你今天很漂亮。”

    这一年多来,刘国容放弃了离开“青蔓”的机会,继续留在那里,成为了宋君平监视倚玉楼主人凤娘的一个眼线。相处日久,二人私下里便也亲近了许多,听他当面夸自己美丽,刘国容不禁俏脸一红,低下头有些羞赧地笑了笑。

    “今天叫你出来,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宋君平神色轻松,伸手向不远处繁华的东市大街指了指,“就是发现那边有一家面馆做的面特别好吃,想带你去尝尝。最近一直忙得很,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倒也不错。”

    “是么?那太好啦!”刘国容欣喜不已,清秀的脸庞上绽放出异常美丽的神采,“我正好觉得饿了呢,谢谢少主!”

    宋君平温和地一笑,带着她出了小巷转到宽阔的东市大街上,走进一家名叫“宁记面馆”的小店。这家店铺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装帧古朴,烟熏火燎中透着几分世俗的沧桑,不过,这沧桑非但没有给人以苍凉之感,反而让人觉得隐隐有种暖意。宋君平点了两碗这家店的招牌菜虾爆鳝面,又要了一壶美酒、几道小菜,两个人在略显油腻的木桌前相对而坐,目光相触时,都不自觉地微微笑了。

    .

    紫芝快步逃离武宁泽的视线,将自己隐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眼泪止不住地簌簌而落。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看着街巷中一户户人家袅袅升起的炊烟,心中的寥落与悲凉如潮水般袭来,无法遏止。

    天地之大,为何唯独她不能真正拥有一个家?

    脚踝处扭伤的地方依然痛得厉害,她一瘸一拐地竟也慢慢走到了东市,举目望去,只见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酒肆店铺杂列其间,游子仕女结伴而行,人人脸上都是一副轻松愉悦的神情。一切的一切,仿佛都与去年携手同游的那个春日没有任何不同,卖油饼的年轻胡姬依然在热情地招呼着:“这位小娘子,来尝尝我们家的饼吧,全长安城独一份儿,又香又便宜!”

    紫芝对她微微一笑,却丝毫没有停留。

    长安城繁华如旧,然而在她看来却早已物是人非。时隔一年有余,那胡姬艳羡的笑语依然清晰得恍如昨日:“这位小娘子,你家郎君可真体贴呢。”当时的她如何敢想象,有朝一日,那光芒耀眼的俊美皇子竟真的会成为她的郎君。当然,她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

    如今,她是风中柳絮、水上飘萍,孑然一身,无根可依。

    新婚时的甜言蜜语犹在耳边回响——

    “玉取其坚润不渝,钗用以寄情,而‘紫玉’是我和你的名字。紫芝,自从把它送给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把你当成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女子,决定一生珍惜。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感情绝非一日两日,既然娶你,此生就定不会负你。”

    “当时我就在想,这个女孩儿很爱哭,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待她,再不让她多流一滴眼泪。”

    “还记得那年我娘病得很重,她在人世的最后一晚,父皇却在蓬莱殿召幸沈才人,和一个更年轻美丽的女人共享鱼水之欢……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以后我也有了心爱的女子,绝不会让她如此无助,只要她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紫芝,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你的心意绝不会有任何改变,无论是谁闯入我们的生活,我心中一生挚爱的妻子,永远都只有你一个。”

    洞房花烛夜,他温柔地揽她入怀,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紫芝,我知道,只给你孺人的名分是委屈你了,但我发誓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爱惜你,尊重你,照顾你,保护你,绝不允许任何人给你带来任何伤害,也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等咱们俩都老了,子孙绕膝、头发花白的那一天,我希望还能听到你对我说:‘二十一郎,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你在一起。’”

    那个雪花纷飞的清晨,她一时顽皮,把自己的头发与他的缠绕在一起,怎么都解不开。他取来小银剪刀把两缕发丝轻轻一剪,含笑感慨:“你看,我们之间的缘分,哪里是这么容易能解开的?发丝不会被时光侵蚀,看着它,还真有一种长相厮守的感觉。”

    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他与她一起亲手种下一株梧桐,指着那小树苗对她微笑着说:“几十年后,等咱们都成了白发翁媪,就能带着一众儿孙在这树荫下乘凉了。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挺浪漫的?”

    晨起梳妆时,他一脸认真地帮她画眉,尽管画出来的眉形歪歪斜斜,可她就是喜欢;漫天风雪中,他与她一起无拘无束地打雪仗,把鞋子被雪濡湿的她拦腰抱起,却又故意做出吃力的样子;热闹的上元之夜,他与她一起在街上赏灯看烟花,相视而笑的瞬间,只愿把这份美好永远定格在心里。

    多少无法忘怀的往事啊……她永远记得,他在身后握住自己手腕的那一刻,那修长而温暖的手指搭在她的手上,与她一起一笔一笔地写下誓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开元二十七年,正月十六。盛王琦与妻紫芝共书。”

    …………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那一天,或许,她已经等不到了吧?

    越往前走,街上的行人就愈发密集。紫芝正自心潮起伏,却见一个身材矮小的年轻汉子忽然在她身侧撞了一下。那汉子看起来很老实,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一时不小心就撞上了……小娘子别多想,在下可真的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

    紫芝根本无心理会,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继续往前走。这半日来她汤水未进,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此时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见街边有一家“宁记面馆”看着还算干净,就想先进去点几个菜吃。

    此时早已过了用饭的时辰,小店中也没什么客人,唯有一对年轻男女坐在窗下边吃边聊,看起来颇为温馨。那男子约摸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眉目英挺,脸部的线条利落干净;那女子看起来要更年轻一些,身边放着一顶障面用的轻纱帷帽,容色绝丽,身形纤秀,那纯净婉约的气质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小娘子,想吃点什么?”店里的伙计上前招呼着,满面殷勤的笑容,“小娘子看着有些面生,想必是第一次来吧?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家的招牌菜‘虾爆鳝面’很不错哦,配料用的都是最新鲜的黄鳝和大河虾,汁浓面鲜,保证您吃了以后绝不后悔,怎么样,要不要先来一碗尝尝?”

    紫芝点头应允。不一会儿,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虾爆鳝面就被伙计端了上来,虾仁鲜嫩,鳝鱼香脆,味道果真是鲜美至极。这一年来吃惯了王府的玉馔珍馐,如今再尝尝市井的家常小吃,倒也觉得十分新鲜爽口。待到付账时,紫芝伸手去掏怀中的钱袋,不料却瞬间傻了眼。

    怀中空空如也,那只沉甸甸的钱袋早已不翼而飞!

    见她始终拿不出钱来,伙计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不耐烦地连声催促:“小娘子,您倒是快些啊,我们这儿还有别的客人要招呼呢。”

    “我……”紫芝涨红了脸,一时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店里的掌柜是个三十多岁的清瘦男人,生得颇为斯文,抬眼略一打量这边的情形,便放下手中的账本走上前来,笑吟吟地问道:“小娘子可是没带钱么?”

    紫芝尴尬地点了点头,道:“对不起……我的钱袋丢了。”

    “不要紧,不要紧。”那掌柜很豪爽地摆了摆手,用食指轻轻摸了摸紫芝的下颌,笑容轻佻,“哎呦,这么娇滴滴、水灵灵的小娘子,哪里还用付钱呢?只要你乖乖听话,肯陪哥哥我玩上一晚……”

    “你……你想干嘛?”紫芝吓得向后缩了缩身子,声音微微发颤。

    “我想干嘛?”掌柜色眯眯地笑了一下,按住她的肩膀反问,“怎么,依小娘子的意思,吃了白食就可以这么轻松地转身走人了?”

    紫芝脱口道:“我可以把首饰抵给你。”

    “首饰?”掌柜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呵呵一笑,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讥诮,“你有什么首饰,拿出来给我瞧瞧?”

    紫芝抬手就要去拔发上的钗子,一摸之下更是暗暗叫苦——适才为了掩人耳目,她故意把自己打扮成普通侍婢的模样,将随身的饰物都留在了盛王府,除了丢失的钱袋之外,身上哪里还有一件值钱的东西?

    “小娘子,你说咱们这笔账该怎么算呢?”掌柜阴恻恻地睨着她,一只手紧紧钳制住她的肩膀,半是引诱半是威胁地说,“你还是从了我吧,要不然,我现在就送你去官府,到时候叫官差狠狠打个你几十杖,你这娇怯怯的身子可受得了么?”

    紫芝身子一颤,随即横下心来朗声道:“好,我跟你去官府。”

    她已是走投无路的人了,生死都不过是转瞬间的事,还会怕那区区几十刑杖么?

    掌柜倒是被她这气势震得一愣,随即愈加恼羞成怒,也不再与她理论,拉着她的胳膊就使劲往里屋拽。

    紫芝方欲呼救,然而嘴巴已经被他紧紧捂住,根本叫不出声来。

    就在此时,一根竹筷蓦地凌空飞来,正好打在那掌柜的手筋上,力道之劲,直将皮肤上击出一道深深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