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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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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宇长卿走在洛天雪身后,一路从烈风集到了三生路,眼看着再往前便要出谷了,前头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要跟着我?”洛天雪转过身望着他。

    “……”玉宇长卿一时间也被问住了,好像这样的行为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经她提醒之后才惊觉自己着实做的太过自然了些。

    洛天雪见状,反倒是笑了,带着几分自嘲道,“是哥哥怕我做出什么傻事来,所以派你跟着的吧。”

    “……我只是不想你一个人。”几番搜肠刮肚,他到底是找出了一个缘由,听起来却格外没有底气。

    “是啊……”洛天雪不置可否,末了扶摇一跃上了一旁的小山坡,寻了块较为干净平整的大石坐了下来。再瞧玉宇长卿依旧立在原地。下巴一抬,带着三分挑衅,“不是说不想我一个人么?”

    话刚说完,只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停在了她的身边。再定睛一看,气定神闲的青年好似方才便在此处一般,唯有眼中透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泄露了他的得意。

    洛天雪忽然想看一看眼前这个人乱了阵脚会是什么模样?是不是所有的事情对他而言都可以从容应对。就连龙门荒漠那一日陷入困境时亦是如此。

    相较而言,自己就这么……沉不住气。

    其实洛天承对她说的那些话她都明白。可总归是无法立刻坦然接受。

    “小时候爹爹总是说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我也好,哥哥们也好,所作所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后来爹爹为朝中奸人所害,全家上下或死在暴|民之手,或亡于圣旨之下,唯有我和哥哥因着娘亲与爹爹的刻意保护而幸免于难。自那时起,我们一边躲避官府,一边为填饱肚子而绞尽脑汁,甚至有时候不得不沿街乞讨。但即便如此,也未曾做过违背爹爹训导的事情。若不是后来有一年我病重,哥哥在码头搬货,工头不仅不愿付工钱,更是令手下将他打伤。哥哥气急之下出手反击、不慎伤了人,引来了官府,我们兄妹也不会逃进这恶人谷。

    “在外人眼里,恶人谷里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可在我的眼中,哥哥、甚至是谷里的许多人才是真正的有担当之人,若非世道不公……

    “可是现在想想,原来哥哥也会妥协,也会有不得已,”洛天雪轻叹道,“那些写意逍遥、自在随性,都建立在哥哥对我的保护之下,离开这些保护再看,这些都只是虚妄……”

    “而我呢,除了被保护着,再也没有其他的本事。”

    洛天雪说着,低下了头,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颓然。

    “在天承看来,你一辈子都能被他保护着才是他最大的追求。”玉宇长卿静静聆听着,看着少女低落的神色不由开口劝慰,“这世间的黑暗太多、也不美,你又何必要多看?”

    “我不想永远被当做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洛天雪抬起头望着玉宇长卿,脸上写满了倔强,偏生还带了些青涩,到底是摆不脱几分孩子气。

    “被保护不好么?”

    “不好。总会有某一天、我想要保护谁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没有谁可以帮忙……总会有那么一天——哥哥也帮不上我的那一天,莫非到了那个时候我只能束手无策、袖手旁观了么?”

    玉宇长卿看着洛天雪的眼神里添了几分赞许,后者被他瞧着倒有几分不好意思,正要别过头去,却听到他温柔的声音说,“若天承知道你这么想,定会感到欣慰的。”

    “真的?”

    “真的。”

    “那么你呢?”洛天雪脱口而出。

    玉宇长卿一愣,“什么?”

    “没,没什么。”洛天雪自觉失言,连忙摇头。

    玉宇长卿见状也没有追问,他瞧见天边飞过一只闲适又孤单的鸟,在黄昏的天空留下一条稍纵即逝的弧线。“时候已经不早,再在这儿呆下去,怕是要冷了。”他收回视线,说。

    “嗯,我……我再坐会儿就回去,你……”洛天雪还在为自己的唐突而懊恼,纵是庆幸玉宇长卿没有在意,可到底难免有些自怨自艾。是为了自己的脱口而出,或是为了玉宇长卿的出神。

    “你若有事便先回去吧。”她说。

    “也好,那我先走了。”玉宇长卿说着走出去几步,还不忘回头叮嘱,“记得别逗留太久。”

    “知——道——啦——”洛天雪拉长了声调回答。玉宇长卿见状也笑自己的不放心,便不再多言先行离开了。

    望着那抹背影消失在三生路上,洛天雪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哎哟,笨死了,我在瞎想什么呀!”

    夕阳下,窈窕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平安客栈附近的小路上。

    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唐韵又朝不远处的小山坡望一眼。

    方才她不过是打那儿路过,却不巧撞见了洛天雪和玉宇长卿的对话,又鬼使神差地听了下去,最后不得不等到玉宇长卿走远才得以脱身。

    但——以玉宇长卿在龙门荒漠展露的武功,他不应该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除非他心不在焉,或是刻意隐瞒着实力。

    脑海里闪现过银沙石林中他手里的那把雪明剑,唐韵冷冷地笑了。

    刚要抬脚回内谷,却听见有隐隐的哭声传来。那压抑的、小心翼翼的哭泣触动了她心头某一处,未待反应过来,脚步已经先循声而去。

    洛天雪在山头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往回走,路过平安客栈左近时听到一阵阵的哭声。她心中起了疑惑,下意识想要去寻找,终于在客栈边的一处墙角发现了一个小女孩儿,正捂着脸嘤嘤抽泣着。刚要上前询问,却见一抹红色走了过去。

    唐韵?

    洛天雪停下了脚步,躲进可一旁的小巷。

    “你是谁?”感觉到有人靠近,小女孩儿止住了哭,松开手抬起头看着来人。

    “我叫唐韵。你呢?”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小女孩儿,唐韵第一次有了耐心。又或者,是第一次找回了耐心。

    “我叫小青。”小女孩儿对眼前这个直来直往的人并不抗拒,回答道。

    “小青,你为什么哭?”

    “我……我没有。”小青说着,欲盖弥彰地伸手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旋即就对上了唐韵一双透着些微暖意的眼眸,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开口,“……我娘死了,我爹爹也不管我了。若不是……若不是那浩气盟,我娘怎么会死……”她说着说着,眼角又泛起了泪光,不过转瞬间,泪眼又化为一缕轻笑,“但是,若我能学会武功,早晚我可以找到浩气盟的凶手,替我娘报仇!”

    唐韵闻言,并不回应,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对着这样的目光,敏感的小女孩儿不满地问,“你不信?”

    “呵,你刚刚还在哭呢。”唐韵冷冷一笑,直言不讳。

    小青红了脸,一双手背在身后,嘀嘀咕咕道,“本来康先生答应要教我武功,还送了我一本书。可是谁知道爹爹喝醉了酒,将这本书扔到了屋顶上,我试了很多种办法,却怎么都上不了屋顶,取不到书……”

    听到“康先生”这个称呼,唐韵的眉头皱了起来,但旋即道,“书在哪里,我帮你去拿。”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小青的眼中尽是欣喜,她几乎要跳起来,却到底还是忍住了。万分期待地看着唐韵,指了指一旁平安客栈,“就在客栈的顶上。具体靠哪一边儿我也不知道……”

    “嗯。”唐韵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应了一声,旋即运起了轻功直上屋顶,一眼便瞧见了那本孤零零躺着的书籍,拾起来之后又径直回到了小青的面前。

    “是了!就是这一本!”小青看着唐韵一忽儿功夫便取下了书,高兴地接过,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欣喜,放佛她捧在手里的不是书,而是仇人的项上人头,“谢谢你,唐韵姐姐。”

    “不用。”面对亲昵起来的称呼,唐韵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她素来冷面冷情,何曾想过会有小孩子对自己亲近?

    依旧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的小女孩儿并没有发现唐韵的尴尬,想了一想还是从自己的腰上解下一个半旧的香囊,“唐韵姐姐,小青也没什么好送的,这香囊……是我娘的遗物,请你收下。”

    “……”唐韵看着她,小女孩儿的眼中有不舍,更多的是坚定。她手里的香囊很是寻常,但看得出每一个针脚都很是用心。

    “康雪烛先生跟我说过,像小青这样的弱女子,若要做大事,便要摒弃一切情感,或能达成所愿。小青既然报仇之意已决,娘亲这香囊带在身上也只会让我变得更加软弱吧……”小青的眼睛眨了又眨,眼中闪亮的泪始终没有滴下。

    “好。”唐韵也不再多言,伸手接过了香囊,珍而重之地将它收了起来。

    小青见状笑了,松了一口气一般,“谢谢。”

    唐韵摇了摇头。

    “时候不早了,小青要回去给爹爹做饭了。唐韵姐姐再见。”小青说着,对她挥挥手。

    “再见。”唐韵报以微笑,看着小女孩儿一步步走出了自己的视野。旋即,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彻底化为了乌有。

    “你还准备在那里看多久?”唐韵转过头,朝着洛天雪藏身的地方慢慢走去。

    洛天雪闻言,只觉背后一阵寒意,但到底还是挺直了腰板从巷子里走了出来,“看不出来,唐韵也有好心的时候。”

    “呵,彼此彼此。”唐韵说完转身就要走,随后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洛天雪。”

    “什……什么事?”洛天雪有些意外,印象里唐韵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模样。今日她先帮了小青一把,又和自己说了不算少的话,总令人忍不住想要多想。

    “有时候,你道听途说的可能不一定是假的;而你亲眼所见所闻,也未必都是真的。明白么?”唐韵看到洛天雪有些惊讶又有些戒备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旋即又觉得自己今日着实是笑得有些多了,故而抿紧了嘴角,沉默片刻后继续道,“但,若有一日你真的明白了,兴许还会觉得糊涂点更好。”

    “……”洛天雪听她说着,不知要作何回答,直到见她要走了,才忍不住开口,“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唐韵凝视着洛天雪,良久才不紧不慢,“不是你说的么?‘唐韵也有好心的时候’?”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生路上的风已经冷了下来,吹拂过唐韵的面颊,冰冻了她所剩不多的笑意。

    正如洛天雪所说,今日的她的确有些过于好心了。也不知是因为小青,还是另有其他缘故。

    天空中飞来一只不知名的鸟,划过唐韵的头顶,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曾经放过的风筝,飞翔在晴朗的天空,分外自在。后来……后来是什么原因,风筝断了线,不知落到了何处,徒留下天空静静品尝这淡而无味的寂寞。

    玉宇长卿站在门前,看着传信的鸟儿渐渐飞远,这才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屋子。

    送来的字条已经燃成了灰烬,此刻只剩下燃烧着的蜡烛在尚算明亮的室内摇曳着微弱的光。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属于墨顼的衣裳,玉宇长卿的眼前又浮现出陶寒亭的目光,和夏芜脸上似有若无的飘渺怀念之色。

    这个人,到底和恶人谷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