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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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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离对自己的岳父很是了解。

    薛延平为人刚愎自用、性子骄傲,在人生经历上和自己一样,是一路在沙场上杀过来的,只不过他早了几十年,自己年轻一些罢了。

    以薛延平的脾气,从来都只能是别人屈居他之下,断不可能他矮一头,对别人俯首称臣,----这一点上,薛氏颇有乃父之风。

    大概在她的心里,永远都是那个济南府的第一骄女。

    薛氏居然敢推自己的妹妹?!当着自己的面,都是这样毫无顾忌的动手,见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更加不能孝顺婆婆呵护小姑了。

    也好,一丝一毫的夫妻情分都不留。

    徐离这边斩钉截铁,薛氏那边还在不依不饶。

    她大哭大闹起来,“徐三郎,你以为打了几个胜仗就可以欺负我?我爹娘知道,一定不会……”慌得薛妈妈去捂她的嘴,声音含混不清,“滚开!他们徐家……,欺负我一个……,我当初就不该……”

    徐离没有跟女人吵架的习惯,更不可能去打怀着孕的薛氏,当即扭头就走,扶着妹妹徐姝出了花园,一句话都没有再多说。

    薛氏气得急了,朝着乳母喊道:“你放开!不然……”

    “奶奶……”紫韵跪了下去,祈求道:“你就给我们这些人留一条活路吧。”越说越是伤心,“奶奶已经嫁了人,就算此刻咱们是在济南府,也没有和夫君吵架的道理,更何况……,这里是安阳不是济南啊。”

    方才徐离的样子实在可怕。

    青霜也劝,“是啊,何必跟三爷硬碰硬呢。”

    她们两个七嘴八舌的相劝,薛氏依旧气骂不休。

    薛妈妈呆呆地站在一旁,只觉心惊胆颤。

    从前在济南府的时候,徐三爷迫于情势对小姐多有宽容,还算能够理解,现今这般宽容大度却叫人害怕!方才他明明气得脸色都变了,还是一直忍着,……一忍再忍忍到最后,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徐家,早已不是当初狼狈不堪的徐家了。

    薛妈妈甚至想,要是三爷对小姐发点脾气还好,一则消了气,二则小姐也知道收敛一点,偏偏他这样不言不语不作为,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就在薛妈妈头疼不已的功夫,徐离已经出了门。

    一路策马赶到观澜阁,不过片刻。

    在门口下了马,徐离忽然心思一动,很想看看顾莲平时都在做什么,----不然当着自己的面,她看似大方,其实一直都是心神紧张的。

    他摆了摆手叫人不要通禀,自己走了进去。

    池塘水边的凉亭里,顾莲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轻罗半袖,同色腰带,月白中衣,浅绿色的轻薄长裙,百褶百丝,好似一抹烟云般绿色云雾。

    岸边垂柳依依、拂风掠动,一切都是那么静谧。

    徐离想了想,转身去拿了放置多年的玉笛。

    一曲声动响起,清澈的笛音空灵悠扬、灵动绵软,仿佛在天际白云间穿梭不休,又好似裹着水汽幽幽散发。

    顾莲闻声回过头来。

    在那湛蓝晴空和白云之下,青瓦白墙前面,站着一个身着湖色锦袍的俊美少年,丰神隽朗、长身玉立,手上横握一支雪白莹透的玉笛。

    他静静站立着,手指微动,轻吹缓吐出令人沉醉的音律。

    ----仿佛美好的有一点不真实,叫人惊讶。

    顾莲从来都不知道,徐离还会吹笛子,那个在沙场上杀人如剑的少年将军,还有如此温文尔雅的一面。

    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一刹那,竟然有些不敢直视的慌乱。

    徐离在向自己展示他美好的一面,不曾轻易让人见的一面,可是……,自己已经不是待字闺中,可以接受这些情感的少女了。

    怎么办?自己劝说不了他,威胁不了他,根本就拿他没有办法。

    难道要一副古代贞洁烈女的样子,拿着金簪,比着自己的咽喉,喊着你再过来我就死在你的面前?可是他又没有强迫自己做什么,只是吹个笛子而已。

    一曲奏毕,徐离逆着阳光在她旁边坐下,微笑问道:“不好听么?”

    “很好。”顾莲目光回避,侧首看着碧波粼粼的一池春水,“我只是不太懂,听着好像是一支《鹧鸪飞》,对吗?”

    或许……,自己一开始同意他安置就是错的。

    ----又要求人庇佑,又要拒人千里之外。

    这本来就是一个逆命题,好比只要回报而不去付出一样。

    既然还不了情,那就不该承情。

    徐离的这一番“盛情”,自己实在有点消受不起。

    这一瞬,顾莲心里萌生出了一缕死念。

    不论玩心眼、玩手段、玩强势,自己都比不过徐离,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他还是不肯放弃,----除了死,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

    毕竟……,好女怕缠郎。

    三年时光,如果都是这般情意缠绵的过下去,不说徐离舍不舍得放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在这之前,自己得换个身份先找到叶东海,和他交待遗言,再最后看一眼女儿七七,也算是了结这一世的心愿吧。

    徐离清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颇为温柔,“那你还想听什么?”

    顾莲没有去选,而是收拾好心绪,云淡风轻转移了话题,微笑道:“我不知道,你还会吹笛子呢。”

    “会一点儿。”徐离目光漂浮,回忆起儿时旧事,“父亲是一个爱好风雅的人,二哥学了琴,我学了笛子,大哥和姝儿脾气差不多,两个人一听这些就喊头疼,为此挨了父亲不少训斥。”

    “这么说,三爷小的时候还很老实咯。”

    “也不是,我只是不想挨训斥罢了。”徐离笑了笑,忽然间笑容微淡,“其实娴儿是最得父亲真传的,琴棋书画,即便谈不上样样精通,但也各有长处。”

    他俊秀的面容像是笼上了一层薄霜,淡淡的、凉凉的,有一种若隐若现的忧郁,在眼角眉梢轻轻浮动,让人不由心生怜悯。

    顾莲心底一软,“徐三哥……”

    “对了,你不是会画画吗?”徐离并不习惯在别人面前伤怀,那一瞬的脆弱,很快消失不见,斜斜倚在栏杆上微笑,“你给姝儿的那张画我见到了,和别人的不一样,仿佛人和花草都是活着的。”

    顾莲摇了摇头,“不值一提,只是取巧罢了。”

    “那你给我画一张吧。”徐离打蛇随上。

    “好。”

    徐离原本以为她会推辞,答应的这么干脆,倒是微微意外,“回头别说忘了。”打量着她的神色,看不出什么,“什么时候有空?要我坐在哪里吗?”

    “不用。”顾莲的想法和他不一样。

    “不用?”徐离更诧异了,“你……,确定记得清楚?”

    顾莲侧首,看见一双乌黑宛若墨玉的瞳仁,里面闪着光芒,比那湖面上的粼粼碎金还要明亮,心下便知道他是误会了。

    不过无所谓,等他收到画的时候自己早已不在。

    于是她笑了笑,“我有分寸的。”

    徐离果然欢喜起来,笑道:“那说好,要是画的不像走了样儿,我是不收的,你须得重画一张让我满意才行。”

    顾莲莞尔一笑,“又不收银子的,哪里生出这么多的要求?”低头间,耳垂上的玛瑙珠子折出朱红光芒,盈动可人。

    徐离看得一怔。

    她……,仿佛忽然间有什么不一样。

    和以前那些拘束的笑容不同,似乎放开了什么,笑容不只在嘴角,而是一直透到了眼底深处,好似繁星一般莹莹生辉。

    不明白,她到底放下了什么?

    徐离带着疑惑回了府,却又不自禁地怀念下午的怡人景色。

    刚一进门,就有丫头慌慌张张迎了上来。

    “三爷……,正要让人去找你。”

    “什么事?”

    “三奶奶要生了……”

    徐离皱眉,“这么如此突然?”

    那丫头咽了下口水,飞快说道:“下午奶奶出去逛了逛,回来的时候,气色就不是太好的样子,然后薛妈妈在里面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三奶奶发了脾气,还摔了东西,然后没过多会儿就……”

    “行了。”徐离打断她,“我这就过去看看。”

    薛氏的产期就在这几天,虽然提前了一点点倒也不算离谱,家里稳婆什么的,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徐家上下一派井然有序。

    徐离在门口撞到嫂嫂,喊了一声,“二嫂。”

    徐二奶奶赶忙上来,说道:“娘在厢房里面的小佛堂里面。”指了指产房,“说是已经露了头,想来快了,三叔也去厢房等一等吧。”

    “好的,这边有劳二嫂。”徐离找到母亲,喊了一声,“娘。”

    徐夫人微微嗔怪,“你媳妇儿都快生了,怎么还乱跑?”

    徐离回道:“她火气大,我让她单独呆一会儿。”

    “姝儿都跟我说了。”徐夫人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想说她几句,好歹等她生完孩子再说。”

    徐离应道:“我知道。”

    天黑时分,薛氏生下一个六斤半重的女儿。

    产房很快收拾干净,徐离陪着母亲进去看望妻儿。

    “三郎。”薛氏沉浸在初为人母的欢喜之中,满心期待的问道:“你说,起个什么名字好呢?一定要起个最好听最好听的,比别人的都好。”

    不过是一个女儿罢了。

    徐离根本没有她那么欢喜,淡淡道:“请母亲赐名吧,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薛氏不乐意了,----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宝贝女儿,难道就是为了让婆婆起名高兴的?嘟哝道:“我都已经想好几个……”

    徐离的眉头几不可见一蹙。

    徐夫人已经有三个孙子,三个孙女,哪里差薛氏的这一个?不想跟产妇计较,侧首看了儿子一眼,然后道:“既然你早就想好了,你挑,也是一样的。”

    薛氏高兴的笑了一句,“还是娘体恤我。”

    薛妈妈看在眼里,又不好逾越身份上去相劝,更怕越劝场面越难看,心下只是冰凉一片,----主母再这样下去,总一天会哭都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