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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自投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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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云,草原的夜如大山一般厚重,天似穹庐,残冬虽然在慢慢褪去,但是现在的寒风依旧料峭刺骨。

    今夜的外围值守是马将军,他摸出怀中的酒囊,灌了一口烈酒,顿时觉得身体舒服了许多。

    “这个鬼天气,什么时候才开始暖和?”他咒骂一声,“老子好不容易升了一级,结果却要来揽来这个破差事。”

    一旁的段副官狗腿的递上一块熟牛肉:“将军暂且忍耐,过了这几日,调令下来,自然不用再轮值。”

    “你个狗小子也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竟然要被调去中军。”他一把扯过熟牛肉,使劲咬了一口,唇齿生香:“你别说,这农家自己喂的牛,味道就是不一样。”

    “将军要是喜欢,改日属下再去弄一只来就是。”段副官嘿嘿一笑,“小的就这么点本事,帮着大人们鞍前马后,也是造化了。”

    “一只?你也不怕撑死老子。”马将军刚刚说了这句话,只觉得嗓子一甜,然后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刚刚吃下去的牛肉竟然顺着喉咙掉了出来。

    “怎……”他惊恐的瞪大眼睛,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紧接着,他的脑袋掉在了地上,几锭银子从他身上滚落出来,变成一个巨大的感叹号。

    一只十人的暗骑在夜色中现出端倪来,他们全部都是暗纹黑衣,带着乌金面具,风衣兜帽隐藏了半个面目。

    宁卿骑马的身影从人群后显现,她看了地上两具尸体和四周被击昏的普通兵士,冷酷的扯了扯嘴角,时隔多时,魏家村的那场烈火依旧刺目灼人:“这一点,只是利息。”

    “驾!”她低喝一声,一甩马鞭,骏马奔跃而出。

    而此刻的司马营帐中,向来警惕的司马无情,在用了半碗宁卿亲自送来的清粥后,一夜好梦,沉沉如婴儿。

    只是他的手上,向来不离身的修罗玉扳指了无踪迹。

    而营帐另一处桌上的砚台上镇着一张宣纸,上面是一行俊逸的草书:我去寻解药,数日可归,勿念。宁卿。

    风吹动营帐外的旌旗,猎猎作响。

    沉默的黑骑跟在宁卿身后,就像无声的暗影,他们沿着星子指引的方向,一路向西,毫无迟疑。

    既然好戏已经开锣,既然慕容昕和司马都这样配合演出情意绵绵,她如果不做出深情模样,加一点大料,这戏怎么唱的下去?

    宁卿星眸微眯。

    她要的是人人都知她在意司马,然后为了这份在意,她犯了天下之大不讳,偷了军符,杀了命官,带着一队暗骑,一路前去西营求取解药。

    解药当然不好求,她要的是见风使舵的四王爷将她囚禁押解回北营,或者慕容昕亲自来拿人。到了那个时候,于情于理,司马为了这个为自己舍弃性命的女子,法理难容情,那剩下的决裂和背叛都变得理所应当。

    宁卿对自己这个计划很满意。

    时间有限,刻不容缓,她等得起,安北城也等不起,就算安北城等得起,刺桐草原的沼泽也等不起,一旦气温突生,整个冻土都会变成可怕的坟墓,食人的恶魔。

    作戏做全套,慕容昕提议的那些风花雪月,拈酸吃醋,进展慢且拖沓,一副世家公子迂腐做派,连她自己都不能信服,如何能信服他人?对宁卿来说,就像是她现在用膳的口味,从来不要白灼清蒸,向来都是煎炸油爆。

    既然要玩,就玩个大的。

    当然,她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她的弟弟,被流放到西疆,年方十岁的宁幼今。

    一路疾驰,星月兼程,即使千里良驹也开始马腿打颤,宁卿的双股酸痛难耐,她强自撑着,这样,一直翻越了绵长的殇阳山,接着便是碎石遍地寸草不生的柴凡戈壁浅滩。

    宁卿等再此略作休息,装备了水粮然后继续上路。

    一进如西疆区域,宁卿便将十人分为两路,一路潜行,一路随行。

    月尧是西疆的云翼将军,和荒凉的北疆相比,西疆气候狂风燥热,并不适合扎营,故而,这里第一代守将就地取材,修筑了简单的行辕居住,之后经过历代守将不断完善,渐渐,竟有了城池的模样。

    不过,城池中居住的全部都是戎马兵士,并没有寻常百姓。

    所以,宁卿带着五个修罗暗将骑马缓缓靠近城墙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一排整齐的箭雨,一字排开挡在马蹄前。

    她勒住骏马,缓缓取下兜帽,扬起手中的令牌。

    “三王爷特使,求见四王爷和月尧将军。”

    片刻,城门缓缓打开,拒马桩被搬开,宁卿吸了口气,平着脸催马率先走了进去。

    五个暗骑没有任何迟疑,整齐划一的跟在后面,他们每个人都披着暗色斗篷,乌金面具上的蔷薇在西疆刺目的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芒。

    越过城门后,巨大的木门缓缓关闭,沉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整个城池像是巨大的牢笼,宁卿的余光从城池两侧军容整肃的列兵身上扫过。

    手不自觉捏紧了马缰,说不怕,其实还是怕的。

    可是怕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放缓了呼吸。

    一个蓝衫兵士走到面前,右手抵胸,垂首微鞠,然后牵起宁卿的马辔,向着城池正中走去。

    那是整个西疆的权利中心:昭元殿。

    她随马缓步向里面走着,越往里面走,越是觉得触目惊心。

    整个地面全是用最好的白玉石铺成,长街两边矗立着整齐的灯柱,灯柱的柱础并不是用的石墩,而是巨大的羊脂白玉包裹,有凤纹,鱼纹,水纹,云纹,不一而足,而灯柱的上方全部镶嵌着巨大的夜明珠,在白日中依然恍若有暗光流动。

    而到了昭元殿,整个大殿外面是肃穆的军士,数十阶的楼台上,是丝竹激昂,琵琶铿锵。

    从宽阔数丈的汉白玉长阶向上望去,她看见整座昭元殿的飞檐上面都涂着淡淡的金粉,在烈日下璀璨夺目。

    宁卿并不是没有见过权势的女子,身为丞相的女儿,她也曾经出入富丽堂皇的皇宫,也曾见过巨富大家的排场,但是她没有想到,在这个向来传说不毛之地的西疆,竟然会有这样明目张胆的奢华和财富。

    到了目的地,引礼兵停下步子,恭敬垂首:“宁姑娘请,王爷已经备好酒宴。”

    宁卿心里突的一跳,慕容恪早就知道?

    她利落的翻身下马,身后的五位暗骑紧跟着走上去。

    引礼兵歉意的揽住几人:“抱歉,昭元殿乃是西疆重地,如果进殿,需要解除武器。”

    宁卿正要说话,他更加歉意的说道:“而且,王爷只见宁卿姑娘一人。”

    宁卿顿了顿,扬手示意几人等在下面,然后对引礼兵伸手示意:“有劳兵大哥。”

    既然到了这里,无论前面是龙潭虎穴,都已无退路。

    缓缓登上云阶,她努力回忆着上一世关于这个皇子的回忆。

    奈何,都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慕容恪,如他的名字,恪守本分,他一直低调而忠顺,记得在三王和太子相继失去皇帝信任之后,竟然以微末之身逐渐赢得了皇帝的重用。

    上一世,他一直镇守西疆,在长安的时间并不多,流传坊间的全是关于他尊兄友弟的嘉评,只模糊的记得,她当年被辗转卖到异族之后,似乎听闻他被召回京了,那之后,再多的消息,便没有了。

    唯一清晰的一次关于两人的记忆,便是当年她刚刚发配北疆之时,他前来北疆,那个时候,她还是花容月貌,在女闾独占鳌头,只想着可以找到一个依仗就此脱离贱籍。

    得知四王前来需要献舞,特别是知道幼弟流落在西疆,她心里便存着隐秘的希望。

    盛宴之前,她费尽心思练舞,用了所有的精神打扮。

    如她所愿,她的舞姿婀娜动人,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那称颂的觥筹交错,连她都以为自己似乎可以飞上枝头,人生开始不一样。

    但是在最后选择侍奉的女子时,她被欧妈妈带到他面前,她半垂秀目,满心期待的,等着他的赏识。

    他却看了她片刻,扯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宁庄臣的女儿,不过如此。”

    那种忽然自知的屈辱,如被雷击。当日清高贵女,而今卖笑求怜。让人叹息的命运。

    模糊的记忆挥散开去,这一世,他们尚没有任何交集,宁卿浅浅吸了口气,抬脚迈上最后一层台阶。

    宽阔巍峨的昭元殿顿时映入眼帘。

    大殿正门是一对黑色宝石的狮子,左侧的雄狮按照惯例雕成右前爪玩弄绣球,右侧雌狮则雕成左前爪抚摸幼狮。

    走过高高在上的王座上,一个身着银白暗纹滚边的蓝色锦袍男子一手靠在镶着宝石的扶手上,正在赏着大殿中一个妖娆女子的曲乐。

    宁卿站在大殿,手持拜帖躬身行礼:“宁卿见过四王爷。王爷万安。”

    慕容恪扬手,乐伎曲终收拨当心画,半抱琵琶遮面而坐。

    “宁卿小姐?”他微微一笑,“三年前,曾在长安城与小姐一面之缘。多时不见,越发美丽。”

    宁卿却并无此印象,慕容恪的声音温和,似乎没有恶意,她也淡淡一笑,开门见山道:“昔日不过是浮华一梦,而今只有罪女宁卿,并无丞相小姐。此番前来,却是有事相求。”

    慕容恪坐正,广袖叠身。

    整个大殿守卫森严,兵士列队,不闻半点异响,就是那妖娆舞姬也敛色安坐在侧,浑然的天家气派。

    他一扬手,一个亲兵端上一壶美酒。

    “宁小姐,西疆地广人稀,虽然燥热干旱,果蔬却是极为丰富,这果酒便用西疆特有的胭脂果酿制,入口甘甜,回味悠长。宁小姐长途奔袭,这第一杯酒,便是本王为小姐接风洗尘。”

    宁卿看着那双蝮蛇一般幽冷的眼睛,迟疑着没有举杯。

    然而慕容恪并不为难,他略一点头,端酒的亲兵仰首将酒尽数饮毕,倒显得宁卿几分小人肠肚一般。

    “如果宁小姐不喜欢,也可以试试这拂衣酒,此乃西疆的粟米酿造,酒劲尚可,唇齿余香。”另一个亲兵端酒过来,宁卿看向王座的男人,弄不懂他卖什么关子,几乎出于女人某种本能,她不相信他,只是犹豫着看那昏黄的酒水。

    “宁小姐这样的态度,却不像是,有事来与本王商议。可是本王在什么地方怠慢了宁小姐?”他彬彬有礼,可是隐隐从他身上,感觉到的却是说不出的怠慢。

    “王爷恕罪,宁卿不胜酒力,只怕醉了贻笑大方。”

    “哦?本王却听说,宁小姐身在女闾,才艺双全,这样的果蔬之酒应该难不倒宁小姐才是。”

    宁卿面色微微一变。

    慕容恪靠上王座,好整以暇,慢悠悠说道:“听闻宁小姐昔日在长安,琴艺出众,一手琵琶也是弹得出神入化。却不知道今日和本王的月将军相比如何?”

    他眼底现出复杂的情绪,宁卿看见了嘲弄和讥讽,还有……淡淡的恨意。

    他恨她,可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