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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剑意、清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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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皇璞公子莫要为难卫公子。”此时一位白衣丽人款款走来,边走边语气轻柔道,声音似有安定人心的魔力。白衣女子人未至而声先到,她的声音平息了场间原本的紧张气氛。

    夜色已浓,场间的灯火也不特别明亮,待她走近,卫枫众人才得以看到她的真容。女子容颜极美,五官精致得无以复加,身形体态更是曼妙绝伦,尤为难得的是这副身躯虽极显娇柔,但并不羸弱,反而给人一种强韧之感,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这位女子身上,竟令人不觉违和,反而相得益彰,女子的魅力也因此更加使人倾倒。

    “卫公子,你莫自生气,这次是我唐突,我只是听闻你在百里地义诊行善,感念你的仁德,才想邀你一见,不过我的身份尴尬,不敢贸然亲自找你怕影响你的名声,只好求助于人,不过我和姐妹们一向眼光不济,这次也是一贯的所托非人。”女子说着淡淡看了皇璞寅一眼,然后来到卫枫身侧坐下并拿过卫枫手里的酒坛。

    “虞大家来得正好,你若不来,恒安此时说不得要用酒坛砸我了。”皇璞寅笑道。

    “公子,我名叫虞蕊,原是卫国人氏,我为你斟酒。”虞蕊并不理会皇璞寅,说着低头为卫枫倒酒。

    “虞大家,恒安好福气啊,你在尹国可是名动公卿的人物,如今却肯俯首甘为添酒一侍女,我可不信这只是感念恒安义诊的仁善情义,你定是知晓恒安真正的来历吧。”皇璞寅捻盏笑道。

    “要你们这些养尊处优之人识得人间情义是何等艰难啊,要说阴谋诡辩,我们这些落拓女子确实难以企及,不然我也不会主动上门沦为你逼迫卫公子的工具,可要说情义,我们虽处无情无义之地,却最识情义珍贵,若得我真心侍奉,绝不看位高权重,看得却是卫公子这样的义人义举。”虞蕊道。

    皇璞寅讪笑不语。

    “皇璞学长,你既然如此执着于我的身世,其实这原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之秘,我对你如实说好了。”卫枫此时却说道。

    “不可!”虞蕊闻言急道,并匆忙伸手捂了卫枫的嘴。

    卫枫轻轻拿开虞蕊的手,其余众人则在静静等待,对卫枫身世好奇的又岂止是皇璞寅。

    “皇璞学长,既然你我均对酒感到亲近,我便以酒为媒,赠你一道剑意。”说着,卫枫端起虞蕊斟满的酒盏缓缓凌空倒下,只见酒水并不落地,而是在空中凝结成一柄尺长的透明酒剑,一盏酒倒完,酒剑正好成型,成型的酒剑先是围绕卫枫和虞蕊周身如意飞转,而后迅疾没入皇璞寅身前案几,随即案几化为齑粉,这过程中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场间陷入诡异的安静,落针可闻。卫枫的这手露技在众人胸中引发了汹涌巨浪,众人被震撼得久久无语,即便是毫无见识之人看了卫枫此举也会觉得不同寻常,何况在场诸人。

    “好,一报还一报,我设计逼你,你便出手吓唬我,也算直爽,咱俩算扯平了。自此我自然也不会来寻虞大家他们的麻烦,你放心,我和师兄关心的原本就只有你,旁人懒得计较,毕竟在外人看来咱们是一体的,只是我原本确实没有估量到你有这样本事,失算,唉……幸亏没的只是桌子,酒还在。”说着皇璞寅晃了晃手上酒坛,随即灌了几大口,又接着道:“你得记着,你是个书生,以后可别动不动就增人剑意。”

    “既已到此节,我便全对你们说了罢,省得你再烦扰虞姐姐她们。我本是卫人,卫国国难时机缘巧合下我与代玥公主一道逃亡,途中被我师父姜白姜怀安搭救,此后我便随师父习剑,这次来尹国,正是出于师父授意,不过来到瞻明学宫后,我确实是真正喜欢上了这里,在学宫的见闻使不仅使我眼界大开,更为难得的是得知了世间竟有这么多有识之士致力于天下和平,我内心既欣喜且由衷地感到尊敬。”说着卫枫起身对墨让众弟子躬身行礼,墨让弟子也连忙起身还礼。

    “不过师父他在尹国身份比较敏感尴尬,若让太多人知道我与他的关系,恐怕我会多有麻烦,这是后来丘夫子告诉我的,他也特意叮嘱我不要宣扬。”卫枫接着道。

    “伏明,如此说来,要让老师知晓了今天发生的事,估计你有的苦头吃了。”温原此时笑道。

    “是啊,好在你也跑不了。”皇璞寅道。

    “恒安,你可不可以不告诉老师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温原转而对卫枫苦笑道。

    “夫子他若不问,我便不说。”卫枫道。

    “恒安,你应该看得出,我们对你绝没有恶意,至于如此急切地想知道你的身世,实是因为坊间已有不利于老师声名的传闻出现,我们顺着往上探查,发现源头是在越国使馆,你可是跟他们有过节么?”温原又道。

    “我两年前下山废了他们的剑宗卓展,不知这算不算一桩过节?”卫枫道。

    “呵呵,何止是过节,所谓不共戴天也就不过如此吧。”温原抚额苦笑道。

    “师父一向严令我不得妄开杀戒,是以当初我只是斩断了他与天地气机的联系,混乱了他的神识,与他造成的恶孽相比,这已是非常好的结局了。”卫枫解释道。

    “什么是混乱了他的神识,你难道把他变成傻子了么?”皇璞寅惊道。

    “也算不上傻子,只是时而疯傻时而清醒而已。”卫枫对皇璞寅笑道。

    皇璞寅看到卫枫笑脸,连忙作势后撤,并露出畏之如虎的神色,不过令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在夸张作态。对于他的戏闹,众人不禁发出笑声,但不包括虞蕊,她从现身就对皇璞寅没有好脸色,不过此时她倒不是因为皇璞寅先前的利用恼怒,实是难以从卫枫给她带来的震撼中缓释,她终于知道了越国剑宗一直没有对她心目中神圣的代玥公主发难是出于何种原因,也确认了代玥公主昭告卫国复国力量卫国必将拥有九州最强剑宗的信心到底源自何处,却正是自己身旁这位尚未及冠的小少年。此时再看向眼前的少年,难免各种复杂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有欢喜、有惊讶、有激动、有感恩天佑卫国、有感伤卫民流离,甚至有些同情于他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起那么多人期望的沉重责任压力……他长得可真俊美啊,而且那么安静温柔,只要在他身边就令人感到无比安心温暖呢,虞蕊又接着想到。

    “小蕊,我先出去一趟,你照料好各位公子。”红姑此时说道,打断了虞蕊的思绪,她显然是注意到了虞蕊神色的异常。

    “哦,红姐你要去哪儿?”虞蕊回过神问道。

    “我去给皇璞公子搬张桌子来。”红姑笑道。

    “虞大家再那样看恒安,小心把恒安看到眼里拔不出来。”皇璞寅也笑着调侃道。

    “我看公子与你何干,有些人看到甚至只是听到也只会使人觉得污了视听,有些人却能使人心旷神怡。”虞蕊呛声道,显然还没从对皇璞寅的恶感中走出来,皇璞寅闻言唯有苦笑。

    “我喊你虞姐姐可以么?”卫枫对虞蕊道,虞蕊自然千肯万肯。卫枫接着道:“刚才皇璞学长说得很明了了,他那样做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姐姐还是别为难他了。”

    “恒安说的不错,如今既已知晓了这些,如再有人意图对我等不利,我们就可以因事制宜地做出反制,况且恒安此前隐瞒身世的方式充满漏洞,易给有心人制造可乘之机,此后有我们在坐的同窗照应,自能万无一失。”温原接话道。

    虞蕊闻言娇俏一笑,算是原谅了皇璞寅此前的一番作为。

    “我们此前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如果早知你是姜氏弟子,我自会直接来问你,我对姜门弟子还是颇为了解的,你们崇尚磊落,不屑隐瞒,但这假设确实前后矛盾,既已知晓你身世,又如何需要打探你身世。”温原笑道。

    “我不是很明白我究竟是不是姜氏弟子。”卫枫道。

    “抛开身份不论,你身上姜氏弟子的特质也极为明显,不然方才也不会那样坦然地一股脑道出自己身世。”温原笑道。

    “师兄他自幼在沐辰庚沐宗身边长大,当年昭明剑沐宗与你师父出云剑姜白同在姜门习剑,有师兄弟之实,曾被普天下誉为剑道双璧,说起来你与广平师兄更有香火之情呢。”皇璞寅接话道。

    “广平学长也习剑么?”卫枫闻言问道。

    “我于剑道只会一些寻常路数,并未开窍,连剑士境界也没有达到,跟恒安你是没得比的,我看你刚才的那道剑意,确实十分震惊,天地气机被你牵引到酒水之中,而且运转得那般如意随心,先前你也说你废了越国的剑宗卓展,怕是你于剑道一途已达宗师境界了吧。”温原道。

    “师父一直没和我明言剑道等级的划分,我也一直没顾及这些,只是一味习练,除了卓展,也不曾和外界剑宗有过切磋,那卓展的宗师境界水分很大,是付出折损寿元的代价由人强行提升的,那样提升的修为无法达到圆满,更不说通明透彻。不过按照世间标准,我应该已是宗师境界,师娘曾偷偷告诉过我,师父私下对我的评价是说:若我本命佩剑在手,则放眼天下剑客,皆有一战之力。”卫枫道。

    “剑道宗师对决,分出胜负乃至生死不难,可要一方废去另一方修为则是闻所未闻之事,我也听闻过那卓展,他自幼在嬴国怀氏剑门受艺,得到了怀氏三剑宗的悉心教导,虽然跃至宗师的方式有违天道,但既能达到那种境界,说明他本身的艺业本就非凡,恒安竟能毁去他剑道修为,想必你的剑术在宗师范畴内也是大成者罢。”皇璞寅凝重道。

    “剑道乃是争斗之道,我倒认为世人所谓的境界之说,作为一种参照尚可,可被重视到现在这种程度,那就完全不值得了,宗师不宗师又能如何,一旦持剑对敌脑中所想的还不都是如何争胜,剑术或有高下之分,人心却俱是一样,我所经见的最惨烈的战争,也全都是发生在普通人之间的。”卫枫道,说着面现伤感,显然是回忆起了什么。

    “恒安此言在理,世间人心,只要有一念之恶,便会有争斗,只要有一念之善,也会有友爱,要令这个世界战争不再,依靠的绝不是力量权势,唯有让人弃恶扬善一途。”却是从始自终一直默默无闻的墨让三弟子余迁开口说道。他的这番话颇有见地,相对于他之前的沉默表现,不熟悉他的人不免感到一丝奇异。

    “让人弃恶扬善谈何容易,行之之言虽确实在理,但恐怕无法实现啊。”温原叹道。

    “呵,其实若世间完全无恶,则善也将失去意义,没有了善恶之分,善便是恶!”余迁笑道。

    “哦,行之此言何解?”温原被余迁所言牵起了兴致。

    “天地阴阳转换,万物相生相克,人心善恶亦是如此,若要根绝人心之恶,那只有彻底灭绝人类,这样的方式难道能成为除恶的善举么!让人弃恶扬善,不是要让这个世界彻底无恶,只要世间尚有人类就无此可能,而是要让这个世界的善牢牢占据上风,天下若能实现这样的境况,则必是海内升平欣欣向荣之景,当年禹文、武两代贤王平定天下,人类各部克己明礼,史书记载整整两百年间天下承平,禹王城有令,九州各国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庶民百姓,无不以尊王事王为荣,各人急于公义耻怀私心,实在是真正的泱泱盛世之景。”说着,余迁面露向往之色。

    “行之之言,令人深思,先圣冉熙有言,说人之初心本皆向善,天下学士无不以之为至理,如今闻行之所言,似乎并不同意啊。”皇璞寅道。

    “冉圣是弘毅君子,所说的是堂正之言,然而人心本向善这样的论断难免陷入了以己度人的误区,或者他是急于对此定论只是想把众人引导至这样的方向罢,但世间人类何止千万,但又哪能找出两个完全一致之人,怎能一概而论。这些人中既有德行高尚之人,也有德行败坏之人,若想建立人人得以安居乐业的清明社会,则断不能只依靠道德引导,而是要构建一种秩序,这方面是法家所长,不过当然也不能完全依靠律法。至于要如何做,这也是我目前一直在思索的东西,尚不完善,不过大的方向已经明确,既是律法束缚与道德引导并举,再结合各地社里民情,酌情推行。”余迁道。

    “假以时日,行之学说必将有一番成就。”温原喟然道。

    “成就与否非我所思,但求无愧胸中所学。”余迁淡然道。

    “三师弟深明大义,满腹才学,可惜我墨门式微,如今虽得丘山大师提携得入瞻明学宫,却只编入学宫五卿六司的下三舍司空舍,我和师兄原本就以工学见长,倒也理所应当,可实在却埋没三师弟才华,唉……”伍察此时叹道,言罢喝下一大口酒,众人也不知该怎样劝慰他。

    “二师兄又何必如此,若真有才学又岂是那般容易就被埋没的。我倒觉得得入司空舍并非什么坏事,少人关注也正好专心治学,而且当年冉子不也做过律国的大司空么,这许是上苍对我们的恩遇呢,二师兄千万不要消沉想事。”却是余迁出口安慰伍察道。

    “行之胜我等远矣。”皇璞寅闻言叹道。

    皇璞寅此时是真心对余迁叹服,在场众人除了康钰已过而立之年,均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尤其皇璞寅自己,平时张扬惯了,作为丘山大师的入室弟子,他确也有资本这样做,因此说到养气功夫,他确实差得不少,自问若是自己身受冷遇,他虽能忍受但却是断然难做到余迁如是想的。

    “不敢当,伏明学长先前一番提点,我们师兄弟已铭记于心,虽说君子群而不党,但有志之士能聚在一堂为天下苍生共谋出路,实在是令人称意的一桩好事,我提议我们为天下苍生也为天下文脉,共饮一盏。”说着,余迁举起了面前酒盏。

    “好!理当如此!原先一直没看出来,行之却也是一个真正的妙人儿!”皇璞寅匆匆找到了先前落在地上的酒盏,满满倒了一盏。

    卫枫提过酒坛也欲倒酒,先前他已浇酒为剑,之后便注目余迁,可是拿起酒坛却发现面前酒盏已满,原来在他不经意之时,虞蕊已经为他倒好了酒,他只好侧头微笑以表感谢,却没想到虞蕊微笑着主动亲了他脸颊一下,场间一时满是笑意,卫枫也不由脸红。

    之后倒是没再发生什么插曲,众人仰头干了这盏酒,一时间情致激昂,颇有挥斥八极之感。

    不过不多时,伍察就发出一阵又一阵憨笑,迷离的双眼逐一扫过在场诸人,继而一头栽倒在身前案几上,此时正赶上红姑叫人抬来案几,这一幕自然丝毫不落的看在红姑眼中,红姑忍不住发出一串笑声,众人本就感觉好笑,经由红姑引发不由纷纷大笑。

    “红姐姐,这一张案几,我可是等得头发都要白啦……”众人欢笑过后,红姑差人摆好案几,皇璞寅打趣道。

    “在前厅遇到几个纠缠不清的客人,我打理了一下,对不住你啦……”红姑回皇璞寅道,故意把最后的啦字拖得老长,因皇璞寅的话也是以啦结尾,颇有小女儿卖乖情态。

    众人再次露出笑意,皇璞寅故作一副委屈的样子,住口不言。之后红姑径直走向了醉倒的伍察身侧,收拾了伍察案几上的菜肴,并为他换了个舒适的睡姿。

    “怎么了,红姐,是有人闹事么?”红姑做这一切时,虞蕊小声向她问道。

    “举元君府上的食客,非要见你,我说你身体抱恙,应该没有大碍,他们不至于强闯到这里的。”红姑也小声回道。

    虞蕊闻言陷入沉默,她想到了自身处境,继而人生以往的不堪经历也一齐涌上心头,一种任人宰割的无力孤苦感侵袭了她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