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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国驿馆的北苑，慕容安已经盯着同一篇奏折整整两个时辰，以他那种一目十行，记忆力过人的头脑，怎么可能这么久还没有看完？
“有麻烦吗？”慕容舒问。
慕容安回过神，看着手中的奏折愣住了，熟悉的字眼，却读不懂上面写什么，就算是曾经看过的内容，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手忙脚乱的把奏折放在一边，拿起新的卷轴。
“王兄，这些已经批阅完了。”慕容舒提醒。
批阅过了？他展开卷轴，里面的朱笔是他的字迹，却不记得里面的内容。
“云舒，帮我看看，有没有问题。”慕容安不确定自己的判断，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在怎样的状态下完成这些工作的。
慕容舒检查卷轴，眼睛睁大，忍不住笑了起来。
“错的离谱……幸好没有送出去，否则北齐非要鸡飞狗跳不可。张大人问贝启渠今年水量不足，该如何解决周边旱季的灌溉问题，王兄回答，准奏。方案何在？”慕容舒问。
慕容安冷汗都掉下来了。
“陈大人说耀江总兵的儿子强抢民女，将其致死，王兄答曰：出将三十，带领七千精锐镇守。这是为哪般？”
慕容安也觉得自己荒唐的不是一点点。
“丞相佐伯启奏，国公寿辰，要送什么礼物？王兄回答：斩立决。”
慕容安吓的闭上眼睛，心脏都被捏爆了。
“东城校尉启奏，花名巷连日来爆发多起暴力事件，提出要整顿王城风气，严管花名巷的不正之风。王兄答曰：赏银一万两。”
慕容安说：“别说了……”简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脑子里当时都在想什么？这是让云舒看了一遍，如果让怡海他们看，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
慕容舒知道慕容安的心事：“王兄，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得心药医。你心里挂念她，你不亲自去看看什么事都做不好的。”
慕容安哪里有面目再见无双？他给她的伤害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见了面说什么？不管说什么都像是狡辩。心里话就算说出来了，无双应该也无法理解吧？
“大王，无双公主请您对弈。”怡海送来消息。
慕容舒没想到走出第一步的竟然是无双？
“殷无双这个时间请大王去对弈，一定有目的，怡海愿意陪大王前往。”怡海说。慕容舒拉住怡海笑道：“就隔一堵墙，能出什么事？”
慕容安没耐性听完怡海的担心，已经快步走出庭院跟着张庭前往无双所在的别院。
就算大家都不说，慕容安也看得出来琉璃国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眼神中尽是隐隐的怒火，嘴上礼貌的很，心里都是诅咒。
“公主在里面。”阳光把慕容安迎到北苑的门口。
慕容安走进院子，感觉不到杀气，庭院之中只有无双在月下的亭阁中下棋。她瘦了很多，原本就不丰腴的身材变得更加单薄。慕容安轻声走向亭子的石桌，拿起无双对面的白色棋子放在面前小目的位置。
无双比想象中冷静，她拿起黑子放在慕容安面前，她的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心思慎密，攻守得益。别看她只有17岁上下，她的棋力比丞相佐伯只强不弱，比洛神稍有逊色却更聪明，更懂得布局。如果她把这些本领用到军事中会是怎样的风景？慕容安的棋子放在上三三的位置，是进攻，是掠夺，是剑拔弩张的挑衅。无双的黑棋立刻杀出生机，做出适当的反击。慕容安的棋掷地有声，无双丝毫不逊色，立刻就收回失地还以颜色。
眼看慕容安一步步把无双逼入了绝境，无双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逼着慕容安放弃自己的大片江山。就这样你争我夺的对弈，让时间在无言中渐渐消逝。
无双拿着棋子再也找不到翻身的机会，缓缓放下手中的棋子。
“了不起……能把本王逼到这个份上，你还是第一个。”慕容安给了无双高度的评价“你应该很清楚，凭你现在的实力，是赢不了我的。你的王牌就那么多，当招数用尽了，就只有被宰割的份儿。”慕容安指出无双耍花招的几个转折点，漂亮的反击让慕容安印象深刻。
“我明白了……”无双的明白了让慕容安感觉到不一样的气息“慕容安，你是我至今为止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我跟您下棋也是想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大王正直，光明磊落，做事心思缜密，推理逻辑更是让人敬佩，我不懂，这样强大的男人为什么利用那么卑劣的手段杀了莫离。”
慕容安沉默了，他该怎样回答？他有过无数战争，没有一次像赢莫离这样让他难过，甚至比输掉战役更加让他感到耻辱。
“呵呵……”慕容安笑的比哭还要让人心疼“我如果告诉你，其实我想杀的人应该是你，你信吗？”
无双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目光温柔的慕容安，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
“第一次听说你的事，是杜大人说无双公主以发代首救了莫离。后来，云舒告诉我，你解放了平民，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让我对这一举措欣赏不已。我一直都以为这一切都是莫离的功劳，直到认识你才知道是你给了莫离一种思想。一种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思想，一个人人平等，唯才是用的思想。”慕容安说。
“有什么不对吗？”
慕容安摇摇头：“没有，就是因为找不出错误才让我怀疑。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不能解释，但是不能排除没有是非。思想是一件可怕的东西，他不会流失，而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影响一代又一代的人。或许在百年之后它是对的，但是在今天，它的危害远远超过这个时代可以承受的范围。这种找不到错的思想落入心地正直的人手中，可以开辟一个盛世，落入心术不正之人的手中，可以缔造一个炼狱，最最可怕的是它可以教会人们对欲望的强烈渴求，可以教会人们如何去做一个伪君子，当一个伪君子谋得天下，那些信仰正义的人，就是最先被血祭的人。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无双睁大了眼睛，就像历史上学习到的，每一个王朝的建立都会上演兔死狗烹的悲剧，越是靠近历史的起点，越是明显……就像杜奔和杜韦伯，也是这样……
“这种思想毒害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天下的现在和未来……无双，清明的政权是不存在的，只有肮脏的政权才是真实的。你带来的清明廉政，是因为你还不知道权利真正的滋味，而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接触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我杀了莫离或许不是明智的选择，但是莫离只要活着，那种思想就不会泯灭，就会继续在琉璃国蔓延，影响佳彤，影响卫羌，北齐，北羌甚至天下……”慕容安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悲哀。
无双想起了历史中的焚书坑儒，秦始皇难道已经洞悉到儒家思想给后世的影响吗？
“你认为什么是对的？”
慕容安仰起头看着漫天的繁星映在深暮色的苍穹之中：“谁知道呢？不走到最后，又怎么知道什么是真理呢？也许，这注定是用尸骨堆砌的江山，这又有什么关系？这是我选择的路，我会无怨无悔的走完它……”
无双沉默了，想起21世纪2014年来的漫漫历史，越来越觉得慕容安说的也许是有道理的。就像天空，明明什么颜色都没有，而我们看到它是蔚蓝色而去相信它就是事实。人就是这样，只会将对自己有利的东西认定为事实。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仿佛就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似的。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人才需要强者，依赖强者，信仰强者，遵从强者。慕容安或许看透了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所谓的真实，也没有谎言，只有俨然存在的那个让他孤独的事实罢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抗争，才要选择毁灭，才要选择伤害，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可悲的不是数以千计的普通生命，而是被推往高出的强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