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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章 烟水茫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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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秋烟深恐弓未冷与布脱追将上来,手中木桨更不停息,拼命似也往前疾划,拨得海水哗啦啦作响。

    也不知划了多久,天已大亮,天上雨已停住,风却无休无止地吹来。

    陆秋烟回头看背后的方向,满眼都是湛蓝的海水,茫茫一片,一眼望不到边。薄薄的烟雾横铺在远处的海面上,萦绕不散。弓未冷的那艘大船却已不见,显然是他们并没有追上来。

    她心情略定,伸袖口揩了一下额上的细汗,却见鱼幸斜倚在船头之上,满脸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鱼大哥,这下好啦,他们都不曾追来。”陆秋烟对他微微一笑,欣喜地道。鱼幸点了点头,“嗯”地应了一声。

    “鱼大哥,你冷么?”陆秋烟见海风不止,拂在鱼幸的脸上,略显苍白。鱼幸并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陆秋烟见他一忽儿点头,一忽儿摇头,也不说话,奇道:“咦,你怎么不说话?”这时海面已变得平稳,小船也不再晃晃悠悠,陆秋烟放下手中木桨,走到他身旁,问道:“鱼大哥,你怎么啦?”

    伸手就去推他。她不推倒好,这一推之下,鱼幸身子软绵绵的,如同一团烂泥,跌在甲板之上。

    这下让人始料未及,陆秋烟这一惊非同小可,忙走上将他扶起,急声问道:“怎地啦?怎地啦?”

    鱼幸望她一眼,想要说什么,却又停住了,只是有气无力地道:“我没事。”说了这三个字,额上汗珠滚滚而下。

    “还说没事,你都这样了!”陆秋烟伸手握住他的左手,只觉得他掌心湿漉漉的全是汗水,并且发烫得厉害。

    “哎呀,你这是染上了风寒了么?”陆秋烟心中大惊,将袖口在他额头上抹一抹,试了一下,也是烫得厉害。

    鱼幸动了动发白的嘴唇,断断续续地道:“不是的……我……我没有染上风寒……”声音几不可闻,一句话说完,长长吸了一口气,目光呆滞,恹恹下垂。

    “那是什么?”陆秋烟急得眼泪在眶中打转,“鱼大哥,你可不要有什么事,你……你……你……”连说了三个“你”字,声音变得哽咽,不知如何说下去,眼泪已顺着白皙的面孔悄然滑落。

    鱼幸伸起手掌,想要制止她,但全身无力,旋即又垂下,只说道:“陆姑娘……你,你别哭,我真的没事……我只是觉得……觉得全身烫得厉害,想来……想来……”

    陆秋烟忙问道:“想来是什么?”

    鱼幸咽了一口气,说道:“想来是与弓未冷对掌……对掌之时……受了内伤,我感觉……感觉脸上烫得紧,你……你去海面舀些水来,浇在……浇在我脸上,或许会好一些。”

    陆秋烟伸手在海面抄了两捧海水,一一淋在他的脸上,柔声问道:“鱼大哥,好些了么?”

    鱼幸只觉脸上略微冰凉,精神一振,以手撑在甲板上,缓缓坐直了身子。陆秋烟大喜,问道:“好了么?”

    却见鱼幸伸出手,似欲要舀海水。陆秋烟忙在他肩膀上一按,问道:“干什么?”

    鱼幸道:“我,我渴得紧。”陆秋烟道:“你受了伤,不要动,我来吧。”舀起一捧海水,灌入他的口中。

    水方入鱼幸之口,只见他眉间一蹙,神情极为痛苦。陆秋烟恍然醒悟:“哎呀,海水是咸的,我在海上生活了数十年,这下一着急,竟自给忘了。”

    鱼幸道:“不碍事,咱们现在尚在海上,四面看不到边,除了海水之外,实无其他之水可以解渴,没法子,将就一下便罢。陆姑娘,你知道咱们这是到哪里了么?”

    陆秋烟游目四望,也是茫然无措,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鱼幸道:“哦。”陆秋烟见他目光涣散,似极为疲倦,便道:“我看现在我们离大都已极远了,若是咱们返回,定然遇上弓未冷那老恶贼的大船,岂不是送羊入虎口?说不得,只好往东南划去,在海上遇上什么小岛的,那就好了。鱼大哥,你受了伤,好生躺着歇息便是,我来划船。”

    鱼幸点了点头,靠在小船之上,便不再说话。陆秋烟见他这般模样,心里极为担心,心想快些往前划去,遇上什么小岛,再寻别的法子。

    当下握住木桨,将船身在碧海之中打了个转,认准方向,往东南方向划去。

    不一时,海面冒出半个太阳来,东边的半边海面波光粼粼,浓烟盖在旁边,顿生朦胧之美。但陆秋烟心里担心着鱼幸的伤势,哪里有闲情逸致去赏景?小臂不住用力,划得更快。

    如此再划了约摸两个时辰,手软身疲,始终不见海上有陆地。幸得这一艘小船乃是皇城中的高手匠人经过精心打制而成,否则早已经不住如此折腾。

    这时太阳已到了头顶,显然已到正午,陆秋烟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她放下木桨,见鱼幸双目禁闭,靠在船舷之上,发声问道:“鱼大哥,你肚子饿了么?”

    鱼幸一动不动,也不答话,似并未听到她说话。陆秋烟跨上一步,在他肩膀上摇了数下,唤道:“鱼大哥,鱼大哥!”

    鱼幸鼻中“嗯”的一声,慢慢睁开眼来。陡一见到耀眼的阳光,口唇一张,“哇”地喷了一口紫血,溅得青衫之上暗红一片,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啊!”陆秋烟吓得面无人色,一声惊呼叫了出来,“鱼大哥,你不要吓我……”说到这里,眼泪又扑簌扑簌落了下来。

    鱼幸缓缓抬起袖口擦拭了嘴角的血迹,苦笑道:“没事……没事……”

    “我不信,”陆秋烟将双目凑了过去,“你被那老恶贼伤到哪里了?你告诉我,对了,我听爹爹说,天下内伤,皆可以真气疗伤,我虽然功力微弱,却也能够替你疗伤吧,你告诉我法子,要待如何替你疗伤?”

    “你若……若给我……给我疗伤……损耗了真力,咱们……咱们还如何划船出去……我我死了不打紧,若是……若是连累了你……我会打心里……打心里不安的。”鱼幸说到这里,剧烈咳嗽起来。

    陆秋烟骂道:“呸呸呸,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功夫恁地好,你怎么会死呢?你……你……”俏脸一红,脱口道:“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鱼幸听她说了这句话,甚是欣慰,道:“陆姑娘……谢谢你,不过这可不成……我……我要是就此死了……你千万要……要划船回到道上去……安好无损地去……见……见你爹爹妈妈……日后……日后若是有了我师父的讯息……你替我……替我向他老人家问一声好……”

    陆秋烟伸手捂住他的嘴唇,说道:“鱼大哥,你胡说什么呢?你要向你师父问好,自己去便是了,为何要我代替你?你快传授我疗伤之法,我来助你,你会没事的。”

    鱼幸道:“不成。”声音虽无力,却自有一股威严。

    陆秋烟在他肩上一按,将他身子一拉,伸手就去抵他后心。鱼幸想要抵抗,却是无力,唯有任她双手抵在自己的“大椎穴”上。

    陆秋烟眼中泪珠闪闪,道:“你既然不肯告诉我,我只有慢慢摸索了。大椎穴是人身要穴,从这里疗伤,定然没错。”说着就要运功。

    鱼幸忙道:“陆姑娘……快……快停手。你这般胡作非为,只是……只是于事无补……罢了。”

    “你不告诉我,我宁可与你死在一块的好。”陆秋烟秀眉蹙起,幽幽地道。

    “好吧,”鱼幸拗她不过,“我与弓未冷对了一掌……被他真气所激……伤的是手太阴肺经上……中府、云门、天府、侠白、尺泽……孔最、经渠、太渊、鱼际和少商这十个穴道……”

    说至此处,长长吁了一口气,续道:“以致气血被淤,你需……需在我……任脉……任脉上的二十四……个穴道上各点一指,我才能……自行疗伤……可是这二十四个穴道中的……有几个穴道……穴道的位置……实在是……”说到这里,苍白的脸上泛起羞涩的神情,低下头去。

    陆秋烟听他一说,陡然明白,原来他不肯让自己帮他疗伤,缘由尽在此处。

    “是性命重要,还是避嫌重要?”陆秋烟脸上一柔,“在安县之时,你救过我,我说什么也得救你。”

    说到这里,伸手便去解他腰带。鱼幸惊道:“陆姑娘……使不得……”蓦地里全身一麻,再也动弹不得。

    陆秋烟别过脸去,纤纤中指挥处,便点在他下 阴处“会阴 ”穴上。鱼幸身子打个激灵,却未曾发觉陆秋烟满脸已爬上一抹红晕。

    她更不停息,接着点曲骨、中极、关元、石门、气海、阴交、神阙、水分、下脘、建里、中脘、上脘、巨阙、鸠尾、中庭、膻中、玉堂、紫宫、华盖、璇玑、天突、廉泉、承浆这二十三个穴道。

    鱼幸又是羞赧,又是感激,却不知是羞赧多些,还是感激多些。这一刻时光,似乎过了千万年。

    任脉给陆秋烟一一点过之后,体内真气已然打通,他精神大振,盘腿坐在甲板之上,收心摄神,运功疗伤。

    陆秋烟满面羞红,走将过去,拿起木桨,心不在焉地划起船来,不时以目光斜扫着鱼幸,看他眉头紧锁,头上浓烟萦绕,已到了龙虎交汇之时,心里甚是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