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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一路向北，一棵桃树下，是百行的所在之处。依旧是百衣翩然，墨竹轻扬，及踝的长发难得束起，斜斜的搭在肩上。
偏暗红色发带在风中晃来晃去，十分显眼。听见声音，他转过头来，露出完美的侧脸。
修长的脖子在黑发下若隐若现，只见他红唇微张，道一声“你来了！”
如果说开口之人，一袭白衣似仙似幻，姿态清高，质若白莲。
那他面前的红叶，则是恒古不变的红衣如焰，张扬自信，傲视天下。
艳丽的颜色下是致命的毒药，他莞尔轻笑，勾人魂魄。
“你早知我来了，又何必在说些谦虚的话。这样的结果，不就是你想看见的吗！”
百行并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他身边，轻轻抬起手，问“你准备好了吗？”
“喂喂！你们好歹也是同一个人，对自己都这么冷淡，不无聊吗？”
红叶掏出不离身的骨扇，轻轻的推开百行的手，退后一步“抹消自己造就的过错，这样的感觉很好？”
“你……”百行话顿了顿，欲言又止，慢慢道“你的存在并不是过错，我也不认为以往发生的所有事没有意义”
“可就算这样，还是要我退场不是吗？”
红叶嘲笑的耸耸肩“你真矛盾，明明渴望得不得了，却像个胆小鬼似的畏畏缩缩。不过算了！我才活了二十四年而已，千年老妖的想法我可管不了。
不过看在我们亲密无间的关系上，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脸上轻佻的笑容渐渐消失，悲伤遍布全身，红叶难得板正了脸，严肃的说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玩的是什么游戏，但是最后，你必须得答应我，要让四季全身而退，不让她有半点危险”
百行没有说话，只是清冷的眸颤了颤，白衣称得他周围如冬日一般严寒，身边飘悬着片片飞雪，点了点头。
其实这事就算红叶不提，他也会护她全身而退。毕竟这是他欠下的。
或许因为同一个灵魂的原因，红叶激动悲哀的情绪也感染了她。百行感觉沉寂千年的心脏跳动了两下，渐渐蔓延丝丝缕缕的疼。
就像有根针不断在刺着自己胸口一样，痛楚并不明显，但实在难受。
显然他的回答不能让对方满意，红叶突然威胁的看向百行，目光像冰冷的刀子一样锋利，突然红袖一闪，白色的骨扇贴着百行的脸颊飞过。
削了耳边的头发后，狠狠地插在身后的桃木树干中，几缕青丝从半空盘旋，缓缓落下。
百行一动不动，似乎早已知道面前人不会伤他。只听红叶凌厉的声音说，语气不比百行身边环绕的冷气暖上多少。
“你想要玩游戏我陪你，你想要让牺牲我给你，你想要天下大乱我成全你。我的人生，你要想怎么玩弄，怎么用来打发时间都可以。
但我不允许你碰四季，她不是你的人偶，更不是你打发时间的玩具”
他并不担心阿姐，因为红叶知道，就算失去了夏侯恒，四季也会把阿姐照顾得很好。
但……阿姐有四季照顾，四季又由谁来照顾呢！
“呐！百行，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
红叶默默的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一扫而过瞳孔中的阴霾。
听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百行一愣，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思考半响，点点头道“好！”
对于他心中的想法，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百行都一清二楚，尽管如此，红叶还是好好的说清楚。
“既然你答应了，那我也不含糊。以我的命去换阿姐和侄子的命，我接受了。死后不会存在于他人的记忆中，消失得彻彻底底，这点我也接受了。
但是相对的，从所有人记忆中消失的不止我，还有你百行。说是所有人，除了将死的夏侯恒和我，也只有四季知道你，我的意思是，也请你完完全全的从她的记忆里，生活里消失。
让四季去走自己该走的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不要被她发现，一直保护她。
你之前曾经说过，除了一个人，你不亏欠我，也不亏欠穆筠，甚至是夏侯恒的。你亏欠的那个人是四季不是吗！因为……”
红叶苦苦一笑“因为她想要的，你给不起”
没错！
百行默不作声，只是去感受着身体上的异样，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按照夏侯恒的心愿复活了穆筠，又让本该死了的穆筠健康的活着，把从来不存在的红叶造就出，给他一个人生，哪怕是许瑞钥，以及他以往选择的人们。
或许不能说百分之百没有失去，但他让她们失去的，都以另一种方式成全了，两方往来之下，他可以扪心自问，他没有亏欠任何一个。
可唯独只有她，四季！
把穆筠带到她身边的人是自己，当年那场意外，也有他插手的原因。
不然两个想寻死的人，真的会这么巧，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选择在同一个地点。
四季的母亲明明是后面一个跳河的，本应该是离岸较近，可他却让她飘得更远。
反而施法把先跳下河的穆筠，推近岸边。
那一日，四季的母亲的确是寿命将近，就算有心救，也救不回来。
但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他暗中插手，并且让四季心中留下阴影，这点无疑。
五百多年前，和许瑞钥约定，只要她的子孙存在一天，昃国就不会亡。说到底，四季的存在也不过是为了把穆筠推上皇位，保证她成为一个好女皇的最重要人物而已。
而皇位这事，也不过是他对故人的一个誓言。穆筠既然身上流着许氏的血脉，那她就必须承受这些事，但四季不同，她从头到尾和这些事都没有关系。搀和到这里面，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更别说，最后真心爱上的人，居然是自己创造的分身。
他亏欠了她，却没有补偿的办法。因为百行清楚，那个女孩想要的，不过是自己重视的人都好好的在身边而已。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心愿，他却给不了她。
“我答应你”百行一反常态诚恳的说
“你消失后，百行也会从她的世界里消失。我也不会在干预她所做的任何决定。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暗中保护她”
红叶眉间淡淡的担忧终于退下，心中长长的松了口气，他挂上熟悉又慵懒的笑意。
这样就好！
阿姐有四季保护，不会出问题。而四季又有百行保护，有了百行，这无疑是天底下最强劲的保命符。
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解决了，红叶轻轻闭上双眼，唇边笑意不减，他的神情一派轻松，根本不像是去赴死，而是单纯的去赴一场宴会。
“时间不多了，可以开始了”
“好”
百行不轻不重的应了声，手掌轻轻的贴在红叶的额头上。
那瞬间，莫名其妙又陌生的记忆一股脑的冲进身体里。
红叶明明没有睁眼，却看见了在琴鼓山中红枫满林的景色。
一开始，哪里还没有种下枫树，琴鼓山也不是什么传说中的仙山，只是一个没有名字，很平凡简单，光秃秃的大山。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父母，记忆的最初，是在闹市中，很多人拿着石头砸他，打他，骂他妖怪。
只因他突然出现在那。千年前，他神智未开，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言语。甚至不知道妖怪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些人要打他。
也有一些好心的，看他没有攻击力，便偷偷的护下了他。
就这样，他慢慢的生存在了人类中，如人类婴儿般成长，学习东西，唯一不懂的依旧是人类的情感。
在后来，当年保护他的人都老死，他们的子孙从最初喊他哥哥，到八十岁老龄头发花白。
村庄消失，又有外地人建立新的村子，不断的改朝换代，人们生老病死。
他终于知道，自己和这些人是不同的。寿命，身躯都是无止境。
第一次，他给自己取了名字，叫做百行。仿佛如名字一般，他的路，永远都看不见尽头。
意外的红叶没有感觉到半点疼痛，只是千百年来的记忆突然之间全部浮现，有些缓不过神。
同时睁开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在空气中变得透明，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百行，终是明白了他这千年的寂寞。
异物！
他是这个世界的异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不该存在，又不知道消失的办法。
四肢，躯干最后是头，消失在即，红叶朝他笑笑道
“看在同一灵魂的份上最后忠告，一个人的时间虽然可怕，但如果有了特别的人，就不可怕了。
两人一起的时间叫做相守，不在的时间叫做等待，时间并不可怕，那个人，我已经找到了，希望你也能找到”
这一生虽然很短暂，他却很幸福，对吧！阿姐，夏侯恒……还有四季。
身体变成一颗颗发光的颗粒，飘散在空中，慢慢朝百行的身体飘去，红叶能感觉，他在和百行融为一体。
最后的一点意志，不过是漂浮在空中的尘埃，借由高空的优势，他能看见在果林出口，聚集了很多人，然而最前方的，是他家娘子和肖勾，两人在说些什么。
远远地看着出口方向，心心想念的背影。能在最后再见一面，虽然只是远远一眼，甚至他连人形都没有，但已是满足。
【娘子，为夫要先走了，要是你有一天能记起我，记得替我立座坟墓，顺便在揍百行一顿好吗？我其实看他那张脸不爽已经很久了。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吧！呵呵……记不得，其实最好】
片刻之后，桃树下只剩百行，他沉默的摸上脸上的两道泪痕。原本只是针尖刺痛的胸口，此刻像被刀子割似的疼。
不过这不及从眼角滑落的眼泪惊讶，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中的泪渍，低喃“这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