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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雨夜密谈启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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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雨夜密谈启布局

    当出租车抵达沿江路大桥,几度欲言又止的兰姨总算是没能忍住,歪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放,一字一句地问道:“沈放,当时那么多人堵在门口,你真的就一点害怕都没有吗?”

    沈放起身付了车费,下了车后帮兰姨打着雨伞,晒笑着回答:“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总不能因为害怕就退缩吧,更何况当时还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在屋里……”

    “是小玉吧?”兰姨忽然挽着沈放的胳膊,“难怪他总说你喜欢趟着地雷阵冲锋,这话是一点儿都没说错。不过,跟在你们这种人的身边很有安全感,可惜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象你保护小玉那样保护我。”

    沈放没有回答,安静地望着沿江路大桥的桥头,那儿蒙蒙细雨中站着一个身形瘦高的男子,他双手负在身后高昂着头,明明轿车就停在旁边不远处,可他却似乎很享受这种淋雨的感觉,不仅没有回到车内,还清唱着一首低沉却让人热血沸腾的军歌。

    这就是林贵和,身处漩涡中心即将要被暗处的政敌嚼碎,却仍然能够秉持着自己独特个性的男人。

    将雨伞交到魂儿已经飘走的兰姨手中,看着她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过去,小鸟依人般偎在林贵和身边,沈放不由被这副至情至性的画面所感动,真心虔诚地祈祷起来,希望能够顺利帮助林贵和度过这次难关,也祈祷这一对恩爱却苦命的鸳鸯能最终步入幸福的婚姻殿堂。

    林贵和跟兰姨说了一阵悄悄话,又贴在她耳边交待了几句什么,便独自步进雨中,脸上带着微笑和欣赏,慢慢朝沈放走了过去,那表情倒是象见着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完全没有被出卖却假装无所谓的虚伪。

    这是沈放第二次见到林贵和,跟第一次比起来,此时的林贵和不仅没有消沉和沮丧,反而显得更加的威严和霸气,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迫人的锐利锋芒,就像一把锈迹斑斑、封藏已久的宝刀,在敌人肆无忌惮的摔打和敲击下,层层铁锈纷纷脱落,重新迸射出夺人心魄的寒光。

    “这就是我要找的人!虽然他已入暮年,但这股气势和磊落正是我所期望在盟友身上看到的!”沈放无法克制内心的激动,下意识用力地捏紧了拳头。

    林贵和走到身前,还是一如既往地上下打量着沈放,忽而豪爽地大笑起来,拍着沈放的肩头说道:“你小子要的,真是要的,被近百人围殴你都敢叫板,颇有我当年的风范……”

    沈放并不是来听林贵和夸奖自己的,闻言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试探性地问道:“林市长,不知道特意专程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信步朝大桥的另一头走去,直到沈放紧走两步追上自己,林贵和才沉吟着不答反问:“我听兰兰讲,你有些事情很想当面跟我说道说道?”

    “原本确实是有这个想法,但见到林市长以后,我就觉得很没必要了。”习惯性地背着双手,沈放微微叹了口气,“一直担心林市长会主动请辞,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决定,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真是井底之蛙,以林市长久经磨练的韧性,自然是不会轻易向敌人低头的。”

    “呵呵,没想到你也有这般谦虚的时候……下午听人说你爸沈筠被东钢给开除了,你就先跟我说说他和姚齐理之间那点破事吧。”

    沈放稍微梳理了一下头绪,不紧不慢地将事情的原委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唯独略过了对黄汪炳的怀疑,“说来说去,是我谨慎过头导致了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幸好林市长信任我,否则这个大黑锅我就背定了,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并非是我信任你,只不过……”林市长顿了顿,没有接着继续往下说,而是停下脚步单手抓着沈放的肩膀,表情严肃地劝道,“沈放,为了我的事情你跟你爸已经背负了骂名,刚才还被工人兵团堵在了家里,这已经足够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年纪还小,将来绝对能够干出一番大事业,我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牵扯进来了,安心做你的实业吧。”

    怎么大桥才走完一半,林贵和就突然判若两人,这话里已经隐隐有了退却之意。

    “不知兰姨跟你提过没有,到目前为止我所做的,都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考虑的,我渴望能帮助林市长度过这次难关,也渴望将来能成为你的嫡系部队,能为你的政治抱负尽一份心力。”

    “我哪有什么政治抱负……”林贵和讪笑着摆摆手,眼神却似乎在向往憧憬着什么,但很快他又叹息着摇摇头,“事情不是你如想象中那般简单的,总之听我一句话——”

    “是因为省政法委书记王淼吗?”沈放很没礼貌地打断了林贵和的话,飞快说道,“如果林市长是担心这个,那请放心将事情交给我来办,我有绝对的把握将这次的风波化于无形!”

    林贵和头一回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可面前的这个沈放,实在是笼罩着太多谜团了,就像藏在浓雾中隐约能看清轮廓,可究竟体内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除了沈放自己,恐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足足呆了有半分钟,林贵和才狐疑地问道:“这个,你是听王叔说的吗?”

    “王爷爷怎么会跟我说这些?”沈放不打算将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来,毕竟这多少会让林贵和觉得难堪,他只是抬起头,表情坚毅地望着林贵和,“林市长,我不需要你在暗中支持,我需要的只是你绝不主动请辞的承诺。请相信我,我能做到的,而且就算最后我失败了,对你来说,已经不会再有别的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林贵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身便往回走,而沈放也并不催促,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到了轿车旁边打开车门,林贵和指了指后车座上一大摞公文袋,“你如果真心想帮我,就用最短的时间,从这些文件中找出破绽来。”

    沈放凑过去拿起一份随手翻了翻,“苏三山股票的交易明细?”

    “是的。”林贵和下意识深吸了口气,语调沉重地说道,“前段时间,三山机电总厂被媒体披露有贴牌造假的行为,股价一落千丈,我知道你对股票很了解,看看能不能找出些破绽出来。”

    沈放沉思着将文件扔回车内,半晌才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林市长盯上苏三山多久了?”

    “两个多月了,起初只是因为不满机电厂的那些混蛋领导,但现在,这已经是我在退下来之前,想要完成的最后一件事了。”

    沈放犹豫着说道:“这里面是不是牵涉到大名鼎鼎的新泰集团?”

    因为想要保护沈放这个苗子,林贵和故意瞒着没有说,现下见沈放自己都猜出来了,只好颔首道:“新泰想要收购机电厂,已经跟市政府有了初步的接触。”

    果不其然,想要弄垮林贵和的就是新泰,那么这次收购行为肯定有大问题,林贵和挡了他们的路!

    “林市长,就算我能在短期内找出什么破绽来,你也不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处理。目前当务之急是化解这次危机,等危机过去之后,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和精力来查清真相!”沈放这回甚至没有等林贵和的回答,扔下一句“我会尽快开始行动的”,看都不看林贵和跟呆住了的兰姨,扭头就快步走到桥下,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去。

    车子已经在鹦鹉街堵了十多分钟,后面不断有车流加入进来,前面却只听到连绵不绝的喇叭声,却半天不见往前挪动一步。

    看完公司这个月的财务报表,有些疲倦的沈放轻轻用手揉着干涩的眼睛,呼出一口浊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折腾着收音机不断换台的关董平,“张妍纪风他们两组人干得很出色,可公司的资金还是显得过于紧张,郭老被我缠着脱不开身,这个月资金的周转就出了不少问题,看来是该尽快召开省代大会了。”

    听到收音机里传出杨钰莹的清纯歌声,关董平打了个响指,从沈放手里接过财务报表塞回自己的公文包,“邱总昨天晚上还打电话来说起这事,纪经理和张助理似乎都是这个意思,而且机械厂已经正式投入了饮食车的生产,很快就会有成批成批的产品下线,及时将产品投入市场不造成积压,也是必须尽早召开省代大会的一个原因。”

    “那就把纪风招回来,各省的总代理他最熟悉,就由他来负责组织这次大会……另外,还要考虑省代的人员培训,你在厂里挑十几个五官端正、能言会道的,让他们熟悉饮食车的操作,将来负责人员培训。对了,还要弄一本象样点的操作手册和菜谱。”

    “这两件事我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关董平跟着歌声哼哼着,似乎堵车他一点都不着急。

    摇下车窗探出头去看了看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沈放不耐烦地推开车门钻出去,跟关董平说了一声“你找地方把车停了,我慢慢走到前面等你。”

    鹦鹉街全长八百多米,是当前南山区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段,由于当初规划并未考虑做为主要的交通枢纽来使用,所以狭窄的四车道使得平常堵车成了家常便饭,常年有几组交警专门负责疏通,可是像今天这样堵得压根就动弹不得,却是有些奇怪。

    在一家冷饮店内吃了两碗爽口的凉皮,还在书店假装想要买书,看了半天的免费漫画,直到老板来来回回扫地,才不好意思地离开,就算这样一路闲逛着打发时间,可是眼看拐个弯都走到鹦鹉街的尽头了,去停车的关董平仍旧没能赶上来。

    想想自己跟赖家义到现在还没有照过面,虽然关董平已经打电话跟他约好了,但自己独自冒然找上门去,恐怕会给计划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无可奈何的沈放只好四处张望着寻了家小饭店,要了两瓶啤酒和几碟下酒小菜,坐下来一边吃一边喝慢慢等他。

    饭店老板坐在门口,正抽着旱烟跟一个挂面胡须的中年人聊天,沈放竖起耳朵饶有兴趣地听着。

    “总算有记者来了,听说还是《新黄州》的记者,是开着采访车来的。”

    “来了又能怎么样,拍了照片做了采访,他们有胆子登出来吗?”

    “那总比这样干耗下去好吧?我中午拉一车菜回馆子,结果给堵在半中间,要不是花钱找人帮着扛回来,还不知道要烂掉多少。”

    “我说南摆的这些住户也是一根筋喜欢闹腾,给你钱让你搬迁,你搬就是了,偏偏还贪心不足,嫌人家给的钱少了,这下被打伤了十几个人知道痛了,居然还不知道吸取教训!我看啊,今晚南摆那片估计还得出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住了几辈人的老房子,开发商给的钱又少,换做哪个也舍不得卖呀……我倒是觉得那些开发商太不地道,强买强卖也就算了,还出手把人打成重伤,怎么就没人来管呢?”

    “哪里是强买强卖了,人家开发商手里拿着的可是土管局的正式批文,负责拆迁的,好像也是土管局的下属拆迁公司,人家都是在按章办事呢。”

    “哼,你说的还真好听,动手打人,那怎么也算不上按章办事吧?”

    沈放听着觉得怪有意思,忍不住放下酒杯想要过去凑凑热闹,打眼瞧见满头大汗的关董平从门前跑过,急忙付了钱追出去,总算是在拐角处撵上了。

    前面不远处路当间坐着男女老少不下百来号人,白底红字的横幅也扯得满大街都是,不少民警正焦头烂额地驱散四周的看客,一辆警车上面站着个老头正对着扩音器喊话,听上几句无非就是劝大家离开,不要意气用事,区政府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答复之类的。

    被拥挤嘈杂的人流带动着缓慢前行,沈放指着那有气无力喊着话的老头,问关董平道:“那不是南山区区委书记夏裴吗,怎么这种事也要他亲自出面?”

    “还不是因为夏书记太老实吗?”关董平轻蔑地瘪瘪嘴,“听说这次开发商的来头很大,可南摆的住户闹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甚至可能两头不落好的差事,哪个傻瓜愿意接啊,自然是把老实巴交的夏书记给哄着抬了出来。”

    “呵呵,看来南山区那帮人民公仆也不是弱智嘛,只不过心思没用在正道上罢了,你看这勾心斗角、精打细算起来,一个比一个厉害。”戏虐地说了几句,沈放忽然眼珠子转了转,笑呵呵地问道,“把南摆卖给开发商的,不会是刚刚到土管局当二把手的赖家义吧?”

    “小老板你还真是一猜就中!”关董平挑了挑大拇哥,叹口气满脸嘲讽地说道,“现在指着赖家义脊梁骨骂的,可不仅仅是南摆的那些个住户,土管局上上下下哪个不在背后往死里咒他。”

    “这又是怎么回事,他去土管局也没多长功夫,做人不会这么失败吧?”沈放诧异地问。

    “说来说去,主要是因为赖家义这人既不受贿也不贪污,几乎无任何附加条件地一口就答应了开发商的要求,这不等于坏了土管局所有人都默认了的规矩吗?长此以往,就等于断了别人的财路,我看没人摸黑给他打闷棍就不错了。”

    沈放也咧嘴大笑起来,“那个开发商肯定是省城某位高官的亲戚吧,要不然赖家义也不会答应的这么爽利,土管局那些头头脑脑也不会吃这个哑巴亏……看来赖家义仍旧在坚持走自己的路啊,不图钱不图名,就一门心思地往上爬,象他这样算不上贪官,却比贪官危害更大的家伙,想要抓住把柄收拾他,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呢。”

    颇有同感地点点头,关董平拽着沈放离开滚动的人流,穿过一条小巷再顺着马路走了五六分钟便到了土管局。

    土管局大门口此时也围聚了不少人,同样扯着横幅大声地囔囔着要见局长和书记,与大街上不同的是,拦在大门口的是一帮坦胸露乳、手持警棍的壮汉,那模样装扮,怎么看都不想保安,更别说警察了。

    好不容易从闹事人群的侧面绕到大门口,沈放和关董平便给几个气势汹汹的家伙给拦住了,无论关董平上前怎么解释,就是不给进,甚至说急了,其中鼻梁上落着只苍蝇黑痣的矮矬子还推搡了关董平一把,骂骂咧咧地吼着“滚一边去,你他妈当我是白痴啊,信不信老子一棍把你脑浆都抽出来?”

    年轻时代在国外闯荡,什么样的刁难和欺侮没遇到过,关董平转身回到沈放身边的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是土管局下属拆迁公司的员工,整个就是一帮子流氓和土匪,我给赖家义打电话,让他下来迎我们。”

    沈放也没说什么,毕竟今天是另有目的而来,节外生枝的事情他也不想理会,背着手站在围墙下面,静静地看着南摆的住户和拆迁公司的人对骂。

    关董平从包里拿出移动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号码,远远就看见衣着格外朴素的赖家义满脸怒容地跑了过来,径直走到那个矮矬子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手指头都已经戳到了他的脸上。

    沈放冲关董平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去,隔着三四步关董平就叫到:“赖局长,多大点事呀,犯不着跟手下人发火。”

    “还不赶紧跟关总道歉,给我丢人丢得还不够吗?”赖家义气势威严地瞪了矮矬子一眼,等到矮矬子低着头说了些“对不起”、“有眼不识泰山”之类的话,才晒笑着过来握着关董平的手,“关总,刚才我在办公室都看见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多大点事儿,我还能往心里去不成?”关董平陪着笑,侧过身来将沈放让到面前,“赖局长,你不是总跟我唠叨着说要见见我的老板吗,今天我可把人给你带来了……小老板,这就是赖局长,公司能顺利收购机械厂,赖局长居功最伟,你可要好好谢谢他才是。”

    赖家义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惊讶,反倒很亲切地主动过来跟沈放握手,嘴里说着,“小老板的大名我可是早就如雷贯耳了,始终苦于无缘见面,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走,走,上我办公室去慢慢聊,听说小老板要来,我可是特意准备了上好的龙井呀。”

    那些个拆迁公司的家伙全都看得目瞪口呆,平常眼高于顶、连对着局长都没好脸色的赖家义,怎么笑得跟个太监似的,难不成那个小年轻又是省里某个大官的亲戚?

    暗红色地毯、八角玲珑挂灯,雕花古朴书柜、油光锃亮的真皮沙发,正对着门的白色墙壁上悬挂着三米多宽的奔马图,一张上好的檀木办公桌后面,崭新的南山区土地规划图插满了红蓝黑三色小图钉,跟原来在机械厂比起来,赖家义现在的办公室装修的太有格调了,简直就是一个天上的宫殿、一个地上的茅厕。

    坐在沙发上品着龙井茶,沈放有些搞不明白,一向低调的赖家义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奢华堂皇了。

    关董平并不是第一回到这里来,乘着赖家义出去吩咐临时取消会议的当口,靠过来在沈放耳边轻声说,“听说区政府为了表彰赖家义为机械厂做出的贡献,公开奖励了五万现金,赖家义全都拿来装修这办公室了。”

    “能整出这般光景,五万绝对不够,十五万还差不多。”沈放摇摇头说道。

    关董平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墙上的画,“你仔细看那副奔马图,落款上是不是多了一行楷书?”

    不好意思凑过去看,沈放眯着眼睛老半天才叹道,“呀,居然是副市长袁保国送的,看来赖家义的面子很大啊!那办公桌和书柜应该也是别人送的吧,不会跟袁保国一样,都是实权人物送的吧?”

    “这些就不是我能知道的咯,总不好直接问他不是?”关董平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压着声音说道,“别看赖家义来土管局没多久,但事实上已经是这儿的太上皇了,用不了多长时间,我看这儿的一把手就要换个地方去享福了。”

    外面脚步声起,不一会赖家义就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先是跟沈放客客气气地说了近五分钟的套话,又让秘书重新泡了几杯茶,等到秘书从外面将门关好,这才算进入正题,“小老板这次来找我,不知道是为了何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也不要客气,尽管开口就是。”

    “这次来,主要还是想好好谢谢赖局长……”沈放说着从关董平手里接过一个信封,放在泛着玛瑙般光泽的茶几上推到赖家义面前,“微薄感激,不成敬意,请赖局长务必不要推辞!”

    “你不用这般客气的,能看到机械厂在你们的管理下蒸蒸日上起来,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了。”赖家义这话说得是一丁点都不脸红,他低头看了一眼信封,瞧那厚度应该至少也有二十万,不由微笑着摇摇头,“听关总无意中提到过,现在公司的资金非常紧张,这些钱多少也能缓解机械厂当前的困难局面,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嘛,所以还是请小老板收回去吧。”

    赖家义大义凛然的模样差点没让沈放当场吐出来,急忙弯下腰低着头不停地感谢,再抬头已经是满脸的真诚,“没有赖局长时时处处以大局为重,谈判时尽力从中斡旋,我们公司何年何月才能完成收购还是个未知数呢!赖局长,请不要拒绝我这微薄的心意,如果你执意拒绝,那将来就算有什么好的项目,我也不好意思再来麻烦你了。”

    微微皱了皱眉头,赖家义伸手压着那个信封,深吸口气还是推回给了沈放,郑重其事地说:“小老板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是真的不能收,并不是我这人为官有多清廉,主要还是为了机械厂的将来着想,在你们最艰难的时候,多一分钱就多一份力量,虽然我不是商人,但这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这种时候关董平居然没有出来说话,而是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热闹,直到沈放侧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他才好像恍然醒悟一般,挪着屁股坐过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小老板,赖局长并不是跟你客气,他真的就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你要是再坚持,反而有些不好了,搞得我们大家之间好像是纯粹的金钱关系似的。”

    沈放眉毛一竖想要发作,看见赖家义颇为认同地点着头,只好叹口气,将信封扔给了关董平,很是仰慕地说了一些恭维赖家义的马屁话,那些话落在耳朵里,自己都觉得肉麻恶心,但赖家义看上去却很是受用。

    “小老板,你别再夸我了,再夸下去我可要找不到北咯。”赖家义笑呵呵地摆摆手,身子忽然双手撑在膝盖上慢腾腾地前倾,用一种非常亲近的姿势神秘兮兮地说道,“实不相瞒,我这有件事正要求着小老板帮忙,不知道——”

    “我正求之不得啊,赖局长吩咐就是,能办到的我绝不推辞!”沈放信誓旦旦地回答。

    赖家义沉吟着说道:“市政府一直想搞一些影响较大的形象工程建设,在国内树立起黄州的形象品牌,只是迫于财政压力而始终未能实施,而今很多比我们还要困难的市县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标志性建筑,我们这些想为老百姓干些实事的官员看在眼里、苦在心里啊……”

    狗屁形象工程,狗屁标志性建筑,这样的项目除了让某些人中饱私囊,将那些有关系的大户喂得满脸横肉之外,对老百姓狗屁好处都没有!

    沈放没有主动去接赖家义的话茬,毕竟这已经超出了原定计划太多,他需要时间来衡量和判断。

    “南山区在整个黄州来说,算是比较落后和贫困的了,但是却有一个很大的优势……”赖家义朝后仰去靠在沙发上,头一次在沈放面前翘起了二郎腿,他毕竟是个城府很深的男人,自然不会不知道欲擒故纵的道理,“南山的地价是黄州最便宜的,周边可以重新纳入规划的土地也不在少数,鹦鹉街的繁华我想小老板已经见识过了,现在紧邻鹦鹉街的南摆也即将进行大规模的商业开发,届时那一片的地价肯定会大幅升值……”

    沈放装作聚精会神不带眨眼地听着赖家义在那绕弯子,而关董平却是两眼放光,他最想干的就是这种不用太麻烦却有巨额回报的买卖,恨不得代替沈放跟赖家义进一步了解详情,可惜赖家义却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起身到门口跟秘书吩咐着什么。

    赖家义坐回沙发,气定神闲地喝了一会茶,当秘书走进来将一个广场模型摆在茶几上,他才自信满满地说:“这是鹦鹉广场的开发模型,粗糙是粗糙了些,但其规模和投入将是省内首屈一指的,不知小老板可感兴趣呀?”

    仔细看了一阵模型,沈放觉得别说是鹦鹉街,恐怕相邻的两条街都划进来也未必够,这哪里是一个广场啊,飞机场还差不多,要不就是小天安门,真要干起来,还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赖家义这混蛋还真是有胆子敢想!

    “这么大的工程,前期资金投入是巨大,区里市里无法在这方面给予太多支持,但可以承诺在政策上尽最大可能的放宽,比如广场建成后周边商业用地的批复及其十年的无偿使用权……我想任何一个有眼光的商人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关董平不知不觉已经贴在沈放身边坐着,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我看要干成这件事,保守估计至少需要两亿以上的资金,虽然收益和回报会随着广场的落成而日渐增加,但周期过长,这笔钱又实在是太大,恐怕不会象赖局长你想象的这么简单。”

    “呵呵,我想小老板一定能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赖家义说着朝沈放看去,却发现沈放脸上露出伤心沉痛的表情,不由诧异地眨了眨眼睛,还是忍住没有出声询问。

    用力叹了口气,沈放直起腰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赖局长最近可有听过一些传闻,关于林市长和我家的事情。”

    关于沈放以及林贵和的传闻,赖家义自然听到不少,只是为了避免尴尬才故意不去提及,现在沈放主动开口询问,一时愣在那不知如何回答,也摸不透沈放究竟是何用意。

    “东钢要不是我和我爸一直在暗中维持,全厂上下老小上万人早就喝西北风去了,可是因为姚齐理是林市长的亲信,就能踩在我爸头上把厂长和书记都抓在手里,这让人怎么能够坦然接受?”沈放咬牙切齿地说着,“姚齐理表面上给我爸设置了一个主管财务的副厂长职务,其实是为了将我爸完全架空,就是这样林市长还站在姚齐理那边,对我们的诉苦和不公平待遇视而不见!”

    眉头已经完全皱成了一团,赖家义好几次想出声打断沈放的话,让他不要再说下去,可脑海里有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却一直在阻止着。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沈放也不是好惹的,旁人欺负我一分,我就要十分百分地报复,东钢不是容不下我们父子吗,那我就要让东钢永无宁日,将东钢彻底地整垮!”

    眼中沈放的表情是那么狰狞恐怖,赖家义却知道他说要整垮东钢的同时,也包括了要整垮林贵和,不由装作同情地叹了口气,微微摇头压低声音说道:“东钢,不是那么好整垮的呀,区区一篇桃色新闻,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听了赖家义这番话,沈放心中狂喜,看来当初对赖家义可能并不知道情妇风波内情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

    发现沈放那双深邃的眼睛猛地精光四射,嘴角泛起自信而放肆的笑容,赖家义心中一动,似乎想起什么来,顿时心脏“砰砰砰”急速地跳动,整个人也差点没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知道桃色新闻搞不垮他,但挪用公款数额巨大、侵吞国有资产数额巨大、收受他人贿赂数额巨大,这三个巨大难道还不能让他趴下吗?”沈放抛出了诱饵,剩下的就是静待鱼儿上钩。

    沉默,死寂般的沉默,彼此能听见对方的呼吸,眼神却没有任何交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额头冷汗潺潺的赖家义干咳了一声,嗓音沙哑、颤抖着,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你有证据?”

    沈放也很慎重地点点头,“别忘了我爸沈筠是什么人,在成为东钢财会一室的主任之前,他已经当了四年多的副主任,东钢每一笔钱的去向他都一清二楚。”

    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赖家义呼出口浊气,感觉紧张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能,能钉死他么?”

    沈放紧咬牙关,从牙缝中阴冷地挤出一句:“钉死他十次都绰绰有余!”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容我再想想……”赖家义喋喋不休地嘟囔着,闭上眼睛全身仿佛要散架般躺靠在了沙发靠背上,双手捂着额头还轻微地颤抖着,足以看得出来他正处于天人交战的重大关头。

    在又是一段很长时间的寂静中,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的赖家义恢复了往常的淡定和从容,他坐直了身子,言简意赅地问道:“为什么来找我?”

    沈放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除了你,我没有第二个人选。”

    “为什么不找吴兆省,他是东钢区的区长,前段时间还跟你签订了整合饮料厂的意向协议,他应该比我更合适。”赖家义继续追问。

    “他在东钢待了十几年,局长、区长、书记都做过,在东钢他的威信和势力根深蒂固、不可动摇,如果那么多人可以为了他冲进我家来威胁我的生命,那我又如何信得过吴兆省这个区长?”沈放越说就越恨,说到最后拳头都下意识地用力握紧了,整个人更是紧绷着,好似随时都会跳起来跟人拼命。

    东钢武斗的事情赖家义也知道,但却并未因此而稍减心中的疑虑,毕竟这是要在背后向一个副市长捅刀子啊,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几十年的努力和奋斗付诸东流不说,下辈子还很可能会在监牢中度过……但是,为了能够往上爬,任何利益都可以出卖的赖家义,绝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知道黄州官场从上到下,包括秉持中立态度的市委书记等人,都曾想过要把林龟壳这个又臭又硬的绊脚石踢开,只是从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跟借口。

    “如果,如果我能掌握充分的证据,能够将林龟壳一脚踹下神坛,那——”赖家义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那我绝对可以一步登天!”

    骤然伸手将茶几上的广场模型一把拂开,“这他妈的破广场,谁爱建谁建去,老子没那闲工夫伺候了”,赖家义脸部肌肉完全僵硬,偏偏嘴角却挂着让人胆寒的诡异冷笑,他双手按在玛瑙玻璃上,眼睛睁圆了瞪着沈放,一字一句地说:“拿到证据再详谈!”

    这条滑不留手、无懈可击的大鱼,上钩了!

    在回宾馆的车上,心痒难熬的关董平好几次欲言又止,他是很佩服沈放的经商手腕,但经商和官场是两码事,而且国内官场的水很深很深,动辄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更何况沈放仅仅是为了报复就向一个副市长开炮,这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失败的后果更是不堪想象。

    再过两条街就到地方了,关董平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沈放,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这时正望着车外景色发呆的沈放忽然伸了个懒腰,表情严肃地沉吟着说道:“老关,我知道你心里肯定非常困惑,搞不明白我现在在做些什么,为什么这样做……今天的事情,你就当作从没有发生过,我要你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管,一门心思都扑在机械厂的工作上。”

    关董平长长地呼出口浊气,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他本就知道,沈放不是那种能听劝的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很难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改变。

    “以后赖家义那边,能少来往就少来往,能少联系就少联系,以后我会让郭老开车送我。”沈放说完,觉得有必要照顾一下关董平的情绪,微微笑着又说道,“我这可没有将你排除在外的意思,只不过这件事私人的感情成分多些,与公司倒没有太大干系。至于郭老,我也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帮忙,没办法才拉他下水的。”

    “难怪郭老最近满脸的不痛快,怨言也多得让人耳朵都起老茧了,敢情是被小老板你给抓了壮丁,呵呵……”关董平爽朗地笑了起来,心里那一点点不痛快也消失不见,只扼腕叹息地说道,“其实赖家义那个计划,我们还是很有赚头啊,真干下来至少也能有几千万的回报,实在是可惜了。”

    “呵呵,我就知道你中了他那颗糖衣炮弹,真要是这么好干的活儿,还能轮得到我们吗,早就不知道有多少高官子弟涌上去了。”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沈放摇下车窗让带着湿气的热风吹进来扑在脸上,“先不说需要投入的资金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门槛,就算我们真能弄来启动项目所需要的钱,你以为广场建成后,有多少好处能落到我们荷包里?届时这么大一块现成的蛋糕摆在桌上,哪个见到了不想冲上去切一块下来?”

    关董平讪笑着点点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所以呀,在没有足够保护蛋糕的实力之前,这种活咱们不能干,也干不起,否则干一次就会亏一次,到最后连骨头带皮都得被人家啃个精光。”

    汽车抵达宾馆的时候,乌云压顶阴沉了一路的天空终于噼里啪啦地将豆大的雨点泼了下来,沈放若无其事从车上下来,一瞬间整个人就被大雨淋透。

    经过大厅的时候跟刘文锦随意打了声招呼,回到房间将湿漉漉的衣裤脱下来扔在门边,穿了条裤衩走进卫生间,刚刚拧开水龙头,一只脚都还没放进去呢,外面电话就响了起来。

    由于时间相当紧迫,要准备的东西又太多太多,这段时间沈放连带着郭德凯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平均每天至多睡不到六个小时,这才堪堪在今天上午全部完工。郭德凯还能回自己房间饱饱地睡上一觉,沈放却不得不又赶着去跟赖家义见面,刚才在车上就困得要死勉强撑着,这被雨一淋之后,想着软绵绵的大床简直站着就能睡过去。

    趴在床上爬过去拿起电话,沈放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就听郭德凯在那头紧张而兴奋地喊了一句“快开电视,看黄州台的新闻”,然后咔嚓的一声电话就挂了。

    这样舒服地躺着,沈放实在是不想动弹,可还是勉为其难地又爬到床位,伸长了胳膊把电视机打开,换到黄州市电视台,发现正播放关于三山机电总厂贴牌造假的处理意见的新闻。

    看了一会觉得并没有特别值得关注的地方,沈放眼皮就开始打架,意识也渐渐迷糊,眼看就能得偿所愿地进入梦乡,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然后郭德凯一惊一乍地跑进来接连喊了三声“高,高,实在是高”。

    被郭德凯这一咋呼,沈放的困意顿时消散了七七八八,苦笑着坐起身来问:“郭老,这种千篇一律没有半点新意的处理意见,你是怎么看出高法来的?”

    大大咧咧往床边一坐,郭德凯意犹未尽地赞叹道:“不得不佩服啊,你们黄州这帮子当官的,和稀泥的本事还真不是盖的,苏三山贴牌造假在全国来说都算得上恶性事件,可这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的处理意见,居然让人找不到半点差错来。”

    被电风扇一吹,沈放觉得身上有些发凉,扯过被单裹着身子,无所谓地说道:“这没什么吧,我印象里好像各地的官员区都是这样的吧,毕竟苏三山也算得上黄州的支柱产业,总不能把头头脑脑全都撤了来个大换血,再来个剖根究底的大彻查,那苏三山还不得立刻就宣告破产啊?”

    “你说的没错,地方保护意识在全国哪儿都一样,可值得推敲的是……”郭德凯不无卖弄地故意顿了顿,“发生如此恶性的利空事件,苏三山不通过停牌整顿来加强投资者的信心也就罢了,处理意见居然还主动爆出负债达一点二亿、今年预计亏损超过七千万的丑闻,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的事情?”

    沈放的脑袋还有些犯迷糊,用力搓了搓脸颊歪着头思量道:“应该是在给新泰的收购铺路吧……苏三山是上市公司,市里控股还不到百分之二十二,股价越低折算的净资产就越低,新泰需要花的钱就越少。”

    “看来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郭德凯笑呵呵地拍了一下大腿,“还有更精彩的,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新闻啊?”

    沈放扭过头去看了看电视,新闻已经播完了,正在放蹩脚的健康饮品广告,“在外面跑了大半天,我是困得不行,听了一会就睡着了。怎么,还有更精彩的东西?”

    “当然有更精彩的,否则我怎么会夸他们水平高呢?”弯腰把电视关了,郭德凯似乎在整理思路,半晌才慢声道,“苏三山大部分领导受的处罚都是党内处分和警告,可偏偏跟贴牌造假没有任何关系的财会主任,却是刑拘调查等待进一步的处理意见。”

    “财会主任?刑拘调查?”不好的预感让沈放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打起十二分精神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怪就怪在这里,市政府任何风吹草动你那个朋友每天都会打电话来告诉你,可就这件事,似乎他们连林贵和这个市长都瞒在鼓里。”

    沈放二话不说扑到床头给兰姨打电话,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当电话再次响起,沈放第一时间拿起话筒,很快就得到了确切的来自林贵和的消息,他挂断电话愣愣地出神,半天才叹息着说道:“财会主任是今天中午主动去公安局自首的,林贵和也是刚刚知道不久,应该是被刻意瞒着……”

    “自首?”郭德凯皱了皱眉头,跟沈放想到了一块.

    “说是财会室有个会计,做假账挪用公款长达三年时间,直到三天前突然失踪,罪行才暴露……”沈放双手在大腿上来回用力地搓着,“新泰已经祭出最后一招了,解了林贵和最后的心结,也给了他一个甘愿主动退下来的理由,剩下的,就看林贵和,如何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