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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波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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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赵元贞、狄世襄、胡毓威这些甘肃省政要人,城内监牢之中,也正有人在议论时局及突然崛起的解放军。自甘军攻破兰州,就有不少人被张兆钾投入了大牢,其中既有西北军系统的人,也有共产党甘肃支部的人。

    驻甘西北军被甘军击败,除刘郁芬中流弹身亡,其他如第二师师长孙良诚、第四旅旅长梁冠英、第五旅旅长张维玺,以及戴靖宇、丁振国、张印湘、倪王声等人,都被张兆钾俘虏,暂时关押在牢中。除了这些人,甘肃省长薛笃弼、警务处长赵席聘,因同属西北军系统,也遭到清洗,同在牢中。

    共产党方面,甘肃特别支部被张兆钾一网打尽,宣侠父、钱崝泉、张一悟及一些核心党员都在狱中。

    张兆钾为迎合北洋联军的“讨赤”口号,攻破兰州后,派甘军大搜全城,抓了不少共产党员。不过,就算不为迎合北洋,张兆钾还是会动手,因为这些共产党员除了宣传革命思想,还在协助西北军整顿部队,本身就站在甘军的对立一面。

    北京政变后,冯玉祥数次邀请孙中山北,一时博得社会普遍同情,但实际,冯玉祥并不理解孙中山事业的意义,他对国共两党及苏联的政治态度,其实是出于实用主义考量。

    当时,西北军虽然控制北京,但在政治既没有掌握中央的任何权力,军事又承受着奉系的巨大压力。冯玉祥急需扩充军队,但既无金钱又无武器,所以只能向国民党靠拢,并由此而从苏联取得军火武器,舍此别无他途。

    共产党、国民党、苏联也将冯玉祥的国民军作为联合的对象。冯玉祥接受左翼力量的一些建议,如在部队中开展政治工作,允许国民党组织在国民军中公开活动等等。有鉴于此,左翼政治力量均认为冯玉祥有较大的进步,共产党也认为西北军倾向革命,是一支区别于奉直军阀、较为进步的军事势力。

    而右翼势力则攻击冯玉祥及西北军“赤化”,在华的外国记者都不再称冯玉祥“基督将军”,而改称他“赤色将军”。但实际,冯玉祥及西北军的政治表现有复杂的背景,其“进步”的局限性极大,功利实用色彩颇浓,往往处境困窘时与左翼力量联系较多,反之则少。苏联顾问也抱怨说:“冯在军中对政治工作严加限制,只是在需要和符合冯的利益时才许可。”

    尽管如此,冯玉祥与北洋其他军阀相比还是有区别的,他没有列强背景,并始终表现出坚决的反帝立场和爱国热情。所以,国共两党与苏联,虽明知冯玉祥的政治态度左右摇摆,仍希望能加强影响,将他及西北军改造过来。

    冯玉祥就任西北边防督办时,李大钊在北平接见了宣侠父、钱崝泉等人,安排他们去张家口帮助西北军整顿军队,并开展政治宣传工作。后刘郁芬代行甘肃军务督办,率军开赴甘肃,宣侠父、钱崝泉便随其西进到了兰州。

    张一悟则比宣侠父、钱崝泉还要提早两年到兰州。

    他是榆中人,“五四”运动后,经李大钊安排,进入国立武昌高等师范学校学习,三年前毕业,后在兰州省立一中、女子师范等学校任国文、历史教员。任教期间,他积极传播进步思想,教之外,还曾在凉州镇守使马廷勷的军队里担任武术教官,给士兵讲授步兵操典,传播革命思想。

    去年冬天,在兰州侯后街16号张一悟的住处,宣侠父、钱崝泉根据李大钊提供的线索,与张一悟接组织关系,并传达了中共北方区委关于在甘肃建立地方组织的指示。12月,甘肃特别支部成立,张一悟任支部记,宣侠父、钱崝泉为支部委员,核心党员有贾宗周、寿耀南、邱纪明、李印平等人。

    无论西北军还是共产党,张兆钾都是要铲除的,只是为震慑其余甘肃六镇,他将处决这些人的时间,定在了八镇联席会议之后。没想到解放军攻占平凉的消息突然传来,不但使张兆钾预备借之登顶甘督的八镇会议虎头蛇尾草草收场,还将处决西北军及共产党的事耽搁了下来。

    张兆钾、孔繁锦决定出逃河西之时,曾命甘军到监牢枪决西北军俘虏及共产党员,但当时解放军已经突击到西关大街外围,那一队甘军见势不妙,在往大牢的中途就四散逃命去了,这才让孙良诚及宣侠父这些人逃过一劫。

    西北军的人和共产党员虽同处一个监牢,却分两处关押。

    当枪炮声响彻全城,这些人便猜到兰州局势又有变故。

    孙良诚道:“难道解放军打进了兰州?”虽然身在牢狱,但先前甘军东进剿匪闹出的动静很大,通过狱警,这些人也知道了一些风声。

    梁冠英道:“哪有这么快。解放军就算本事再大,张兆钾数万甘军也不是泥捏的,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人打到城下。”

    但这时铁栏外一个狱警却插话道:“好像真是解放军进城了。”

    几个西北军将领面面相觑,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孙良诚道:“这解放军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先前怎么从未听说过?”他看了看薛笃弼及赵席聘,发现这两人也在摇头。于是他又问那狱警道:“老兄,你听说过解放军是哪一家的部队吗?”

    那狱警也是个老实人,想了半天,有些拿不准道:“听一些甘军弟兄说,这股子军队好像与西峰陇东集团有些关系,不过具体怎么回事,我就不清楚了。”

    “陇东集团?”孙良诚思索道:“我好像听说过。”

    薛笃弼道:“这个陇东集团出现在西峰还不满一年,但到处招人开办工厂,报酬既高,福利也好,是以名声很响。有不少人在传,这家集团在西峰修造了一座城市,虽不太可信,但从中可知其实力有多雄厚。其实我一直在猜测,张兆钾的部队能突然扩充至数万规模,很可能就是从这家集团得到了巨额军费,不然的话,他根本养不起那么多士兵。”

    孙良诚讶道:“要是这猜测属实,那我们之所以战败,岂不与陇东集团还有些关联?”

    薛笃弼点头道:“大概差不到哪里去。”

    梁冠英插话道:“这岂不是说,陇东集团先武装张兆钾击败我们,然后又起兵掀翻张兆钾,这才控制了甘肃。要这样的话,陇东集团那些人也未免太阴险了。”

    薛笃弼反而叹口气道:“也说不阴险。在民国,一家商业机构要想发展好,不事先打点好当地掌权者,是不可能有所作为的。”说着,他扫视众人一圈,又道:“西北军在兰州不也是一样?”自从薛笃弼由军转政,着眼于地方发展,对西北军的作风便有些不太认同,不过这间牢房中,他资历最深,一番微辞倒也无人反驳。

    赵席聘见气氛有些尴尬,就岔开话题道:“陇东集团实力再大,也不过是商家,西峰又在陇东镇守使治下,张兆钾肯定盯得很紧,真不知他们怎样将军队建起来的?”

    薛笃弼也有些疑惑:“这个确实想不通。不过,想想陇东集团能如此迅速崛起于西峰,想必藏下数万士兵也不是没可能做到。说真的,我倒是对创建陇东集团的人很佩服,希望能有机会见一面。”

    孙良诚道:“肯定有机会,虽然还不知道解放军是什么样的军队,但至少和张兆钾不是一路人,应该不会为难我们。”说着,他又叹了口气道:“不过,冯长官要想再拿回甘肃,我看是不可能了。”

    张维玺突然说道:“不知道南口大战打到什么地步了。”

    梁冠英沮丧道:“我们失去甘肃控制权,要是西北军在与北洋联军的对峙中失利,那就连退路都没有了。绥远、宁夏虽然可以去,但那些地方比之甘肃还要更为贫瘠,根本养不下多少军队,就这一点来说,我们实在愧对冯长官。”

    孙良诚也苦着脸道:“这些还是先不要想了,我们现在还是俘虏,能渡过眼前一关再计较其他。”

    十几个人都沉默下去。事实就是这样,无论他们想法如何,这一刻,解放军掌握着他们的命运,只能承受无法抵抗。

    另一间牢房内,张一悟、宣侠父、钱崝泉等人也在议论。不过,与孙良诚等人相比,这些共产党员没有一点忐忑,并不将可能的凶险放在心。

    被捕后,张一悟曾坚定而又乐观地对大家说:“当你全心为着一个崇高的目标奋斗的时候,你是不会想到自己自己生命的长短的;一个人倒下去,千万个人站起来,就是生命火花的延续。”

    虽然这些人明明知道,今天,或者明天,他们可能就会在刑场面对屠刀,但是却感觉自己所毕生奋斗的目标,一定会被其他人接着完成,而这也就是他们认为的生命的最崇高的责任。

    张一悟道:“据说解放军是陇东集团创立的,现在看来,甘肃将被解放军控制,而陇东集团也必然走前台,主政甘肃。这种局面下,我党在甘肃的发展必然要受到影响,坦白说,我有预感,我们的处境会比较艰难。”

    宣侠父问道:“你是说我们会受到敌视?”

    张一悟摇头道:“倒不是这个原因。虽然我没去过西峰,但陇东集团名声太响,有许多消息在兰州流传,其中有些很荒诞,比如‘粮山’之说,但有一些却得到不少人证实,比如来者不拒招收人手、高薪酬、高福利等。由这些举措可以看出,陇东集团的所有人应该是位开明的大资本家,就算不支持农工运动,也应该不会敌视我们。”

    宣侠父若有所思道:“我有些明白了。”

    张一悟接着道:“陇东集团如果将在西峰的举措在甘肃推广,必将淡化其作为大资本家的剥削色彩,我们所宣扬的革命思想,在高薪酬、高福利的待遇面前,必然会遭遇前所未有的阻难。”

    宣侠父、钱崝泉及贾宗周、寿耀南、邱纪明、李印平等人,也悟出了其中道理,于是便各抒己见热络讨论起来,浑然忘了这是在大牢中。